瘦西湖畔
古城扬州,仰慕已久。但是一个北京人,又是一名教书匠,能到扬州,谈何容易?
关于扬州,过去只知道它有郑板桥和扬州八怪,知道这里就是曹雪芹笔下的一代才女林黛玉的故乡。后来,又知道了扬州有美丽的瘦西湖,还有中国几大菜系之首的淮扬菜系,等等。但,直到终于来到扬州之前,对于我,那里总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而今年,我终于有了一个“隆冬腊月‘上’扬州”的机会。
在一个飘着微雪的下午,我从南京出发,坐汽车北“上”扬州。第二天,便在濛濛细雨之中,来到了倾慕已久的瘦西湖。虽然来此之前,我已走过了许多山水,又活到了不易激动的年龄。可是,烟雨朦胧的瘦西湖,仍然以她如画如诗的特殊风韵,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她令我想起《红楼梦》里大观园中的潇湘馆,想起聪明绝顶、超凡脱俗的林黛玉,想起她的那些才思汹涌的诗歌和缕缕如丝的柔情。瘦西湖也许不似杭州西湖那么艳丽、妖冶,但是她的柔、秀、古色古香,以及仍然活跃于扬州人心中的种种传说故事,却使这座江北花园美得别具一格。
尤其是书法家戴永文教授,这位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的地道扬州人,在瘦西湖畔,为我们讲解了关于扬州的许多历史典故,使我增加了许多知识。很自然地,我便从瘦西湖的风景,联想到了他的书法。在50年代后半期,戴永文先生在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时,与我同班。那时,他就能写一手极好的书法,老同学们都戏称他为“郑板桥再世”。将近四十年了,他一直勤书不辍,但是他的为人一向过分谦虚严谨,不太展示他的绝技。前不久,才在众人的怂恿下,给某地一个素不相识的书法比赛机构寄去一张书法,立刻获奖,对方并来信诚邀他出任下届比赛的评委。虽然他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时,我国书法大师启功先生当时就在中文系执教,戴永文先生对于此事,却至今仍旧守口如瓶。
新年伊始,匆匆地到了扬州,又匆匆地别了扬州。返回北京之后,对瘦西湖畔的景色和戴永文先生的书法,仍旧难以忘怀。是为记。
(原载《扬州日报》1994年5月9日)
广州的暖意和花香(又一篇)
广州的暖意和花香
去年十二月,当祖国的北方已经刮起了凛冽的寒风,街上的行人们已经穿起了臃肿的棉衣,在这样的隆冬季节里,我有幸从千里之外的北京,来到了祖国的南大门——广州。一下火车,我就被这里的春意和暖意惊呆了。原来当北方被冰雪覆盖的时候,却是广州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的身上,夹着花香的微风轻轻地、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竟觉得我和冬天已经离开得十分遥远了。
我在北京住了四十多年,从来不曾享受过这样美好的天气。虽然是生平第一次来到广州,却并不急于去逛街景,而只想在微风中缓缓地行走。我刚刚离开冰天雪地的北方,没有什么能比广州的这股暖意更能吸引我了。我站在广州车站的广场上,享受着祖国南方这股浸人肺腑的暖意,觉得仿佛有一股股暖流,从皮肤里浸透进去,然后顺着脉络和骨骼流满了全身,我深深地被这股暖意陶醉了。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才发现,有许多行人正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着我。南国的居民,怎能理解一个从北方来的旅人,对这股暖意的眷恋之情呢?我冲着这些同胞们笑了笑,就径自向落脚的目的地走去了。
但是,一路上,我简直无法专心致志地走路。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的树,和这样香的花。不管我是望着澄蓝的天空,还是望着路旁的新建筑,或是望着脚下的马路,都有一丝丝浓郁的花香朝着我袭来,使我按耐不住,要去寻找这香气的来源。啊,这里有多少树,又有多少花啊!那些树干是碧绿碧绿的绿色,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树顶也是碧绿碧绿的绿色,婀娜多姿地伸展开去的,是葵树,它们多像是一群美丽的、翩翩起舞的少女,又多像是一群开屏的、争相比美的孔雀啊;那些开白花的是玉兰,开粉花的是芙蓉,那些开紫花、开红花的呢?那种紫花,花朵是那样大,花瓣是那样饱满,颜色是那样柔和、大方,衬在茂密的绿叶中间,格外引人喜爱。有的花朵落到地面上来了,广东人不在意地迈着它走过去,我却珍惜地拾起它来,留作南国之行的永久的纪念。
至于一年一度的菊展,那是许多诗人、学者写过大量的文章加以赞颂过的,我当然不必多说。试想,在一个又暖又香的夜晚,你和你的亲人,流连在一座有桥、有水、有山、有亭的园林里,穿过千娇百媚的菊花廊,柔和、悦耳的广东音乐时时飘送到你的耳边,你的心里将会产生怎样的感觉呢?我看着那些衣着可体的游人,有的是一家老小结伴而来,有的是双双情侣携手而来,他们都是结束了一天紧张的劳动,到菊展会上来休憩、娱乐的,还有许多穿着喇叭裤的港澳同胞,会合着他们在国内的亲友,愉快地讲着我听不懂的广东话,欣赏着祖国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朵朵菊花。我不禁想到:我在广州享受到的这种暖意和花香,不就象征着我们的祖国,在“文革”结束以后,所出现的政治气候吗?
啊,可爱的广州,我是多么眷恋你啊!
虎门炮台
从广州坐上汽车,在蜿蜒的珠江支流上摆渡三次,驰过一片接一片绿油油的香蕉林和甘蔗林,经过四个小时的路程,就到达了南海之滨的虎门炮台。
看过电影《林则徐》的人,谁不记得赫赫有名的虎门炮台呢?那是我国的民族英雄林则徐,率领广东人民,英勇地抗击外国侵略军的地方。直到今天,在离海面只有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还矗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林公则徐纪念碑”七个大字,这块纪念碑面对着海口,仿佛伟大的爱国者林则徐的英灵,还屹立在这儿,警惕地注视着海面上来往的船只。
林则徐被清朝政府罢官之后,成千上万名英勇的士兵继续战斗在虎门炮台上,保卫着祖国领土的完整。在林则徐纪念碑的左侧,距离海口只有四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濒海台,在这座濒海台上矗立着一座书写着“节兵义坟”四个大字的士兵坟墓,合葬着七十五位抗敌殉国的士兵。这座坟墓原来是虎门的人民群众在1843年(道光二十三年)6月建立起来的,本来座落在沙角山的最高峰,面对着海口,象征着这些英勇殉国的烈士不打败侵略军死不瞑目的精神。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海军重建虎门炮台时,按照广东的习俗修建成现在的模样,迁葬于濒海台,仍然面对着海口。当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儿女,站在“节兵义坟”的墓前,面对着山脚下险峻的海口,回想起我们的祖先,在封建专制制度的奴役之下,报国无门,英才埋没的情景,怎能不骤然升腾起满腔的悲愤,又怎能不更加坚定消灭封建残余,建立民主和法制,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决心呢?
接待我们的海军军官打断了我的遐想,把我们引到了几座铁铸的大炮跟前。这几座大炮都是关天培的水兵们亲手使用过的,它们那乌黑的炮身,闪烁出威严的光芒,它们曾经亲眼看见过英雄的中华儿女怎样战斗,它们都是那一页血和火的历史见证人。然而其中有一座分外特别,它的炮口顶端含着一粒西瓜大小的炮弹,这枚炮弹死死地卡在炮口,放不出去,也掉不下来。这颗炮弹是这门炮建成之后发射出的第一枚弹丸,而这第一枚弹丸就一直卡在炮口,整整过了一百多年。这门铁炮正是当时用重金从一个国家进口来的。腐朽的封建专制制度,对外投降卖国,对内实行精神奴役、愚民政策,逼使我国人民付出了多少血的代价啊!
我们站在虎门炮台的岸边,望着远方浮现在海面上的层层岛屿,想起了有才华的电影导演郑君里先生,曾经光着腿,赤着膊,站在亚娘鞋岛岸边的水中,艰苦地拍下他的名作《林则徐》。就是这样一位兢兢业业的艺术家,当他沉浸在艺术创作中的时候,他万万也没有料想到,几年之后,仅仅为着“莫须有”的罪名,就惨死在“文革”制造的冤狱之中。从“文革”阴霾下活过来的中国人民,清醒地总结了惨痛的教训,决心要尽快地实现四个现代化,把封建主义的意识形态葬身海底,并以此来安慰民族英雄林则徐、关天培、不知名的节兵义将,和有才华的文艺前辈郑君里先生等人的英灵。
天色渐渐地晚下来了,落日的余晖把海面照成了一片金色。这时候,高耸在海面上的炮台显得格外庄严。我不禁想到:这座炮台饱经沧桑的历史,不就是我们民族精神的写照吗?
啊,庄严美丽的虎门炮台,请接受北方儿女对你的礼赞!
1979年春节于北京
(原载《福建文艺》(月刊)1979年4、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