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肖凤文集(散文卷)
9650700000019

第19章 客居韩国(1)

韩国之旅

一、引子

人生的际遇,往往难以预料。

比如说,在1992年以前,我连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来到韩国这样一个地方,并且一住就住了一年半之久。

这是一片与中国内地之间相互隔绝往来,已经有四十几年之久的美丽大地。

朝鲜半岛真是造物者特别赐给人类的一片佳境。我的一个韩国学生告诉我:这里从来就没有地震,是地球上的无地震地带。这里有的是:如诗如画的江、山、树、花、红叶、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水、雪白的云朵;这里更有善良勤劳的人民,有众多正直、侠义的饱学之士,和纯真、爱国、怀抱着理想主义世界观的大学生与研究生。凡是我接触过的人,都给予了我诚挚的友谊、关怀和尊重,我也对他们产生了终生难忘的友情。一位汉学博士诚恳地对我说:“老师,您就把汉城汉城现名首尔,为了保持原作风貌,仍保持“汉城”的称谓。当做您的第二故乡吧。”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诚意、恳切,令我的心中感到很温暖。——的确,除了我的故乡北京,和“十年浩劫”中被迫去劳动改造的河南黄泛区之外,汉城,就是我这多半生里住得最久的一个地方了,我当然不会把那恶梦一般的黄泛区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那么,从我住得长久,和我在此享受到的人情美等方面来说,汉城——韩国的首都,古老的异国京城,就真的可以算作是我的第二故乡了。

二、韩亚航空

1992年8月24日,北京和汉城同时宣布正式建交。9月1日,我就以高丽大学客座教授的身份到了汉城,是建交之后最早来到韩国的北京教授。

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机票没有订上,只好改乘韩国的韩亚航空。

从北京的家门口,沿着京津塘高速公路,驱车直往天津机场,只用了两个半小时。

天津机场安静得出奇,与北京机场的熙熙攘攘恰成鲜明的对照。机场的环境很像一所大学校园,绿色的树行包围着几座楼房,方圆之内仅看得见几个行走的人,其安静与悠闲的气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中国找到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公共设施,实在不容易。

办完了各种手续,在候机室里坐等。半小时之后,眼看着窗外的停机坪上,跑过来了一架深银灰色的飞机,上面镶着红、黄、蓝色的彩条,十分好看。这就是韩亚航空的OZ3165航班了。偌大的一个停机坪上,只停留了这样一架飞机,显得煞是空旷。

我与其他乘客一起,在韩亚航空小姐的微笑、鞠躬、致意之中,走入了飞机的坐舱。中午1点30分,飞机准时起飞了。航空小姐开始服务。与中国的航空小姐相比,韩国的空姐长相可能稍为逊色一些,但是她们制服的颜色和式样,却明显地比中国空姐制服高雅,她们对待乘客的态度,也明显地更温和,微笑,也明显地更甜美。

吃了一餐,睡了一觉之后,机身已经平稳地落地。举目四望,汉城机场十分繁忙。飞机一架挨着一架。各种汽车开来开去。耳边响着飞机发动或行走的巨大“吱”“吱”声。眼前闪烁着从机场大楼、机身、汽车各处发射出来的各色灯光。

办完了各种手续之后,走出行李大厅,脚下就是汉城的土地了。

世界真狭窄。早晨七点还在北京家中。下午四点半(汉城时间五点半)就在外国首都了。

三、初到汉城

我不懂韩语,既听不懂别人在讲什么,自己的想法又没有能力表达,初次抵达这座异国的京城,心里难免觉得有些紧张。

我用眼睛从迎候亲友的人群中,一位一位地望过去,就看见有两位先生正高举着写有我名字的一个纸牌。我当即向他们两位挥手致意,他们也立刻迎上前来,开口用很流利的中文与我对话。原来其中的一位就是神交已久而未曾谋面的高丽大学中文系主任李再薰教授,我想不到他竟这样年轻,看样子只有三十岁出头;另一位更年轻的先生则是他的助教长、讲师丁玟声博士。我心里暖暖的,在这座初次抵达的异国首都,又多了两位精通中文的韩国朋友。

刚过立秋,早晨离开北京时,空气中已经夹带着些许凉意;可是在飞行了三个小时之后,这同一天的傍晚,汉城的气温,又仿佛正是北京的盛夏时节。好在韩国自己制造的小汽车技术精良,车厢里的空调机一点儿噪音也没有,却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缕缕凉爽的气息,令人感到很惬意。

汽车在夜幕中开行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就到了聘我任教的大学。在这异国京城的夜晚,我只是觉得好像是在看够了霓虹灯的闪烁之后,忽然进入了一个幽暗的小森林,在这小森林中又穿行了一小会儿后,在它的隐蔽处,突然间出现了一片很明亮的灯光。走下车来一看,原来是一座造型十分别致幽雅的二层小楼——这就是高丽大学的外国教授宿舍了。

东道主的周到和体贴,真是令我非常感动。他们把我的教学和生活事宜都细腻地安排妥当了之后,就驱车把我载至学校附近的一所韩国传统烤肉馆里,请我吃晚饭。

这是一所典型的韩国传统院落,与中国的老式院落很相像。一座大门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山石、树木、花草,石块铺成的甬道旁边,还有潺潺的溪水流过,花园的中间高处,立着一个小亭子。走过这座小小的花园,就进入了一个大厅,大厅里面,有许多小房间,这些小房间就是餐厅了。与中国餐厅不同的地方是:进入这样的餐厅,必须脱鞋,桌子都是短腿的,很像中国北方农民炕上的炕桌,用餐的人必须“席地而坐”,不过不必担心,这地面是铺有塑料地板革的,上面还有棉垫子,很干净,很暖和。男人们都盘腿而坐,女人呢——在座的只有我一个是女人,在韩国的传统习俗里,女人必须跪式地坐着。在过去的那些年代里,我曾经多次被迫下乡劳动,“改造思想”,所以早已学会了像男人们那样盘腿而坐,但是——跪式地坐着呢?实在不会。于是,在座的韩国著名汉学家许世旭教授,特意“赦免”我这个中国女人,让我“怎样舒服就怎样坐着”,并且开玩笑地对我说:“你要是个韩国女人呢?——可不许你这样坐着。”

标准的韩国烤肉是在一个火炉上面,放上一个铁制的锅子,锅子的形态很像中国的饼铛,把切好了的生的牛肉片放在铁锅上烤,然后自己用筷子不停地翻动,直到烤熟,再将烤熟了的牛肉片放在洗干净了的生菜叶子里,加上辣椒酱、大蒜等作料,用生菜叶子包起来吃,类似中国的蒸面饼包着烤鸭、甜面酱和大葱。吃过烤肉之后,照例上一碗荞麦面条——这也是久违了的中国食品,记得童年时常吃荞麦面条。这种吃法很有气氛——一种暖融融的、和谐的东方情凋。

酒足饭饱之后,韩国的先生们又把我送回宿舍。这时候,我才来得及端详自己的房间。

我的房间是一间大约有22平方米的房子。里面有一张单人席梦思床,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大书柜,一个长方形的写字台,一个四方形的餐桌,三把椅子,一个彩电,一个冰箱,一套现代化的厨房设备。与这个房间相连,还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约有4平方米的大阳台。这就是从1992年的下半年开始,我独自生活与工作的“家”了。

我对着这间现在只属于我的“家”,仔细地环视了一周,然后又走到阳台上,观赏外国人宿舍周围的风景。

眼前是一片幽暗而深邃的树林。在这片树林的中间,只有几座楼房里射出明亮的灯光。再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更为高大而密集的楼群,那里,各种彩色的霓虹灯,正在变换出迷离的色彩。

但我生性最喜爱这种建筑在树林之中的房屋,最喜爱这种宁静得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氛。我没有想到这所大学的外国人宿舍会如此地投合我的心意,我不由得昂首向天,对着璀璨的夜空,轻轻地说一句:

“北京,我已离开你这样远!”

再轻轻地补充一句:

“汉城,你好!”

四、第一课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冲过热水淋浴,穿戴整齐之后,我便到楼下去散步。

这是我在汉城度过的第一个早晨。

外国人宿舍小楼的门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场地,这里是为外国教授们停放汽车的停车场。后来我才知道,韩国的教授们,都是自己开着小汽车上班的,在这里执教的外国教授们,也有开着汽车来来去去的。

停车场的外边,是一条柏油马路,既可以走车,也可以步行。马路的外面,就是一座半山,上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木,有松树,有柏树,有枫树,有银杏树,有法国梧桐树,远看近看,都像一片森林。

昂首望天,天空显得湛蓝湛蓝,蓝得洁静,好似刚刚用水冲洗过一样,虽然足下就是山坡,但是天空却显得极为高远,在天与地连接的地方,还残留着几抹尚未退去的粉红色的朝霞。因为人烟稀少,又因为周围到处都是树木和花草,所以空气格外清新,仿佛能够嗅到缕缕甜味儿。

8点40分,助教长丁玟声博士到外国人宿舍来接我,领着我去上课,因为我是第一次上课,既不认识教室,也不认识路。后来我才知道,丁博士的家,住在京畿道,每天乘公共汽车和地铁上下班,单程需要两个小时。他的太太王策宇女士,是一位在台湾出生,在台湾长大的中国姑娘,是一位文学博士,性格与夫君极其相似,直爽开朗,正待临盆,她需要他照顾。他既是助教长,又是任课讲师,还是在读的语言学博士,一身三任,有多么忙,可想而知。他为了领着我这个外国教师去上课,不知道今晨拂晓几点钟就起床了,就赶路了?

丁博士领着我走出了郁郁葱葱的宿舍区,然后穿过一条不宽不窄十分安静的小巷,他一边领着我前行,一边就用流利的中文为我指出了明显的标志,比如,他说:“从宿舍大门一直向前走,看见一个绿色的咖啡馆招牌,就向左边拐,到了丁字路口再向右边拐,就是学校的侧门。”然后又问我:“老师记住了吗?”他像领着一个不认识路的小孩子去上幼儿园一样,一个标志一个标志地告诉我,为的是下课回来,以及以后再去上课时,我自己来去,不至于迷路。

进了高丽大学的侧门,上坡,下坡,进楼门,登楼梯,他又把我领进了文学院教学大楼的教室里。

这时候,虽然还不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学生。

我向他们望去,他们一律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亚洲孩子,除去面孔较为陌生以外,与我的中国学生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他们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使我觉得很亲切。我立刻很有兴趣地望定了他们。

于是,“唰”地一下,女孩子们都低下了头,好像很害羞的样子,我看到的是她们那一片黑油油的头发,这令我不由自主地立刻想起了鲁迅的小说《高老夫子》。大概因为我是他们见到的第一个来自中国北京的老师(过去他们见到的中国教师都来自台湾,或是本地的华侨),也许因为韩国的女孩子就是如此的娇羞、温柔吧。男学生们的目光也让我有点儿捉摸不定,这里面似乎有好奇,似乎有探究,又似乎有友好的期待。

九点整,上课的铃声响了。丁玟声博士用中文向他们宣布:“这位是刚从北京来到我系的赵教授,现在请她给你们上课。”然后,丁玟声博士转向我,说:“老师,请上课吧。我告辞了。”

我们互相点头致意,告别。我目送着他走出了教室,关好了房门。

之后,我就开始用纯正的北京标准普通话,开始了我的第一节课。为了让他们能够听懂,我尽量地放慢速度,而且选择了更易被对方接受的词汇。

我看到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听。女孩子们也都抬起了头,望定了我的嘴。从今以后,他们将从我的课里,认识更多的中国作家,和更多的中国文学作品。

五、高丽大学校

韩国的大学与中国的不同,国立大学极少,绝大多数都是私立的。

聘我任教的高丽大学校,就是韩国最著名的私立大学。在韩国,一提起高丽大学校的名字,没有人不肃然起敬的。

这所大学创办于1905年,是韩国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坐落在汉城特别市的东北部。假如你走出校门,在街上迷了路,只需向任何一个韩国人出示写有“高丽大学校”五个汉字的字条,他们就会礼貌地向你点头致意,并立即详细地告诉你返回学校的路线。

高丽大学校的规模很大。全校究竟有多少学生?我请教了李再薰教授,他告诉我:有两万名左右。分理学院、工学院、农学院、自然资源学院、自然科学学院、政经学院、经营学院、法学院、文学院、人文学院、师范学院、医学院12所学院、共85个系。医学院还设有附属医院,这就是高丽大学校附属医院,它面向全社会开放,当然也为高丽大学校的教职员工和全体学生看病,在韩国知名度很高。除了本校之外,在距离汉城大约两小时汽车路程的鸟致苑,还设有一座高丽大学校的分校,范围也很大。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当然是校园。高丽大学校的总面积大约有60余万平方米,它包括约有13万平方米的教学大楼,约有14万平方米的绿地,还包括图书馆、综合运动场、宿舍区、露天剧场,等等。高丽大学校的校门高丽大学校的整体建筑风格是仿古罗马式的,每座教学大楼和办公大楼,都显得巍峨雄壮,气概非凡。特别是它那个非常著名的校门,看上去就像是古罗马的大剧院或斗兽场的遗址。还有文学院的钟楼,远远望去在壮丽的楼顶上,又突出了一座塔楼,塔楼上面有一座很大的时钟,向人们指示着准确的时间,所以文学院的教授们和学生们都亲切地称自己的这座教学大楼为“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