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的情绪就没这么平静了。他不想睡觉,甚至不想脱衣休息。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文件的抄件,亲吻奥蒂丽用孩童般怯生生的手写的开头部分。他不敢亲吻最后的部分,因为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笔迹。
“呀,这是另一份文件就好了!”他喃喃自语。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最好的证明,因为他的终极愿望已经实现了。这文件毕竟还是到了他树林上空升起下弦月,温暖的夜把爱德华引出门。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现在,他是这世上最烦躁和最幸福的人。他在花园里漫步,觉得花园太小了,于是快步走向田野,但又觉得田野太大了。他只好又回家,在奥蒂丽窗下的一级台阶上坐着。
他自言自语道:“即使墙和门将我们隔开,但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她要是出现在我面前,就会立刻投入我的怀抱,我也会把她抱在怀里。肯定是这样的,肯定的!”
工作已无法使爱德华感到快乐。这些工程就要完成了,但这又是为了谁呢?道路应该铺好了,以便让奥蒂丽走起来更舒适,座位也应该安放好,以便奥蒂丽坐得舒服。他也专注于修建新别墅,为了让奥蒂丽能在落成的新屋里庆祝生日,他的思想和行动完全失去了控制。
爱人与被人爱的意识使他的要求没完没了。在他眼里,一切都变了样子!他不再感觉自己是在自己的家里,他已经被奥蒂丽的世界吞没了。他本性中原本被抑制的一切,如今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奥蒂丽的身上。
上尉也注意到了爱德华这种狂热的举动,只希望不要酿成悲剧。而夏洛蒂越是了解自己的内心,就越是把奥蒂丽的心看得更透。她没有别的办法,除非让奥蒂丽离开。不过,庆幸的是,卢西安在寄宿学校里的成绩依然十分优异,并得到了特别表扬。夏洛蒂觉得,这是命运的一种巧合,因为就在这时,姨祖母提出要把卢西安接去和自己一起住,好把她引进上流社会。这样一来,奥蒂丽就可以重回寄宿学校。至于上尉,他也将安排妥当,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会变得更好。
夏洛蒂希望不久之后,她和爱德华之间的夫妻关系能够恢复。她认为,这一切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于是越发陷入了一种幻觉当中——她也可以恢复早先那种狭隘的状态,那种迅猛迸发出的感情又将被约束回去。
可是,爱德华却觉得别人在为他设置各种障碍,很快便觉察到他们有意要把他和奥蒂丽分开,以致他们不能单独谈话,甚至很难单独相处。为此,他变得闷闷不乐。他很想跟奥蒂丽说上几句话,这不仅是向她保证自己的爱情,也是一种对夏洛蒂和上尉的抱怨。他并没有察觉,因为他的任性,金库已经快被他挥霍一空了。他尖锐地责备起夏洛蒂和上尉,责备他们违背了第一次的业务协议,而事实上,那第二次协议还是他倡议并竭力促成的。
对爱德华而言,跟奥蒂丽在一起,跟她见面,说些悄悄话,相信她,这种需要一天比一天迫切。他决定写一封信给她,请求她暗中与他通信。他把自己的心思简洁地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放到书桌上。
可是,当仆人进屋给他烫发的时候,一阵穿堂风正好把纸条吹落在地。为了试试烫发铁钳的热度,仆人通常都会从地上找一些纸片来烙一下。这一次,他就拾起了那张纸条,并迅速把它钳住,纸条一下子就被烧焦了。爱德华发现仆人拿错了纸条,便把纸条夺了过来,然后,他坐下来准备重写一张。然而,这第二遍下笔,怎么也没有那么顺手了。他颇为疑虑、不安,然后又克服了这种心理。最后,在他能接近奥蒂丽的一瞬间,把纸条塞到了她手里。
奥蒂丽立刻就给他回了信。他一收到信便把它塞进背心里,但那件时兴的背心非常短,并不方便藏东西,纸条最终露了出来,悄悄地掉到地上。这正好被夏洛蒂看见了,她把它捡了起来,匆匆看了一眼,然后还给爱德华。
“这是你的纸条,也许你并不想弄丢它。”爱德华吃了一惊。这似乎是一种警告,然而,这些特殊的预兆却没有使他的理智战胜激情。相反,这种激情却加深了他对奥蒂丽的爱恋。因此,他感觉别人在限制他,并感到越来越无法忍受。他不再跟夏洛蒂和上尉友好来往,性格也变得内向起来。
夏洛蒂凭借内在的力量经受住了这些考验。她意识到自己处在严峻的处境当中,决心放弃那美好而高贵的爱慕。她很希望去帮助那两个人。她清楚地感觉到,仅凭她一人之力,是无法治好这种病的。她打算与善良的奥蒂丽谈谈,但又不能这样做。一想到自己的动摇,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又打算泛泛地谈一下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却发现这也同样适用于她本人的处境,于是,她也羞于出口。不管她想给奥蒂丽什么暗示,最后都会反射到她自己的心上。她想要告诫别人,却发现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告诫,所以,她继续默默地努力把这对相爱的人分开。
但是,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她有时禁不住说出的一些轻微的暗示的话,并没有对奥蒂丽起到作用,因为爱德华使奥蒂丽相信夏洛蒂爱着上尉,也希望离婚,所以,他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使她的愿望成真。因此,奥蒂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并怀着这种感情准备迎接渴望已久的幸福。她只为爱德华而活,因为这种对他的爱,她坚信一切都将是美好的,干起事来也更加愉快,对别人也更加豁达,她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堂里。
于是,大家就这样按照各自的方式继续生活在一起,有人不停地思考,有人则什么也不想。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正常,即使生命遭到巨大威胁,人们也会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生活下去。
在这期间,上尉收到了伯爵的信。这封信传达了两方面意思:一是指出了上尉美好的前景,二是为上尉提供了一个可靠的机会,即在宫廷事务中担任一个少校。这个职位的收入很可观,还有其他优厚的待遇,但是因为种种次要的原因,有些情况不能现在就明说。
上尉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但只是提了充满希望的前景,而没有说目前无法实现的事情。在此期间,他继续忙着各种工作,暗中安排好各种情况,以便在他离开之后一切能顺利进行。他自己也亲力亲为,促使某些事情能赶在奥蒂丽的生日之前完成。
一个年轻的建筑师来到这里,他是上尉以前的学生,上尉十分欢迎他。
他一面聘用了能干的师傅,一面又采取了可行的包工办法,不仅有条不紊地推动了工程,也使得工程的安全和持久性得到保证。对此,上尉心里感到很高兴,因为就算他离开了,工作也不会耽搁。他一直坚持着一条原则,就是在有人顶替他的工作之前,他是不会放弃自己尚未完成的工作的。的确,他鄙视那些没有教养的自私的人,他们为了令别人感觉离不开他们,故意在工作范围里制造混乱,甚至希望事情被毁掉,使工作停滞。
生日越来越近,上尉也准备了一些安全方面的措施。他认为,当群众都聚集过来的时候,这些措施是很有必要的。事实上,他甚至对乞讨以及其他有可能破坏节庆气氛的事情也采取了预防措施。而爱德华和他的仆人则主要忙于燃放焰火的事情。燃放的地点就选在大橡树林前面靠近中间池塘的地方,观赏的地点就是对面那几棵梧桐树下,这样既保证了适当的距离,也保证了人们可安全、舒适地观赏焰火以及焰火在水中的倒影。所以,爱德华派人清理了梧桐树下的那块场地上的灌木、杂草和苔藓,在清理干净的地面上,梧桐树显得更高大、更壮观。对此,爱德华十分满意。
“我种这些树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季节。究竟过了多久了呢?”他自言自语道。于是,一回到家里,他就立刻去查阅过去的日记。日记里也许并没有提到他种树的事,但是,在那天,家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想必日记里会有记载。匆匆翻了几本日记,终于给他找到了。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巧合,他觉得那十分奇妙,并非常高兴——奥蒂丽就是在他植树的那天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