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男爵夫人刚走,新的客人又来了。这正中夏洛蒂的下怀,因乐意,现在,他特别渴望能跟奥蒂丽单独待在一起。奥蒂丽也不怎么欢迎不速之客的到来,因为她还没有抄完那份明天早上要弄好的文件。所以,等客人们一离开,她又马上跑回了自己房间。
到了傍晚,爱德华、夏洛蒂和上尉送客人走了一段路。客人还没在马车上坐好,他们就一致决定到湖边去散散步。爱德华花大价钱从老远买来的游艇已经到了,他们想试一下是否容易驾驶。船泊在中央那片湖泊的岸边,靠近几株已纳入未来建设规划之中的老橡树。他们打算在那儿修一道上下船的栈桥,再把树下布置成一个考究的憩息处,顺便作为从湖上而来的人们行船的目标。
“栈桥要修在哪儿才合适呢?我想可不可以修在我那些梧桐树下?”爱德华问。
“那太偏右了一点,如果靠下边一点,离古堡也更近。不过这也得再考虑考虑。”上尉一边说,一边登上了小艇的尾部,顺手抓起一支桨。夏洛蒂和爱德华也上了船。爱德华抓起另一支桨,准备把船撑开。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想起了奥蒂丽,想到这一游湖不知道要多晚才能回去。他立刻跳回到岸上,把另一支桨递给上尉,匆匆道了声抱歉,就赶着回家去了。
他回到家里,听说奥蒂丽还关在房里抄写文件。一想到她在为他做事,他就感到无比欣慰,同时又觉得很不痛快,因为她离开了他的视线。爱德华等得越来越不耐烦,此刻,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做这,一会儿做那,可是没有一样能让他安定下来。他渴望见到奥蒂丽,在夏洛蒂和上尉回来之前单独跟她见上一面。
夜幕降临,厅中点起了蜡烛。终于,奥蒂丽出现了。她容光焕发,微笑着,因为刚刚帮朋友完成了一件事,这使得她觉得自己高出了原有的自我一截。她把原件和抄件一起放到爱德华面前。
“需要校对一遍吗?”她笑眯眯地问爱德华。
爱德华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先看了看姑娘,然后便开始审视抄件。前面的几页抄得很认真,能让人感觉到那是出自一位女性温柔的纤手。而后面的笔迹就不一样了,变得更加轻灵自如。而当他扫过最后几页时,不禁惊呼:“天啦!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我的笔迹!”他看了看奥蒂丽,又看了看文稿,尤其是结尾那段,那简直就是出自自己的手。奥蒂丽则默默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爱德华兴奋地叫道:“奥蒂丽,你爱我!你是爱我的!”随即两人便拥抱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谁先伸出手来拥抱对方。此时,爱德华的世界完全变了样,他不再是原来的他,世界也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他们面对着面,他握住她的双手。他们凝视着彼此,就又要抱在一起了。
这时,夏洛蒂领着上尉跨进大厅,连声抱歉自己在外边待得太久。对此,爱德华暗自嘀咕:“你们是回来得太早了!”
晚餐时刻,大家开始对今天的访客评头论足。爱德华的兴致很高,尽说好话,显得非常宽厚。夏洛蒂的看法则不同,她发现了爱德华的异常,便打趣道:“以前客人一走,你总是挑鼻子挑眼睛,今天怎么一下子这么厚道啦。”
爱德华此刻正满怀热情,于是由衷地喊道:“谁只要真心爱一个人,那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可爱的!”
奥蒂丽垂下了眼睑,夏洛蒂则凝视着前方。上尉接着说:“景仰与崇敬之类的感情也是差不多的。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将这些情感在某个对象身上实践,他才能认识到世界的可贵。”夏洛蒂只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卧室去,好好重温一下今天傍晚她与上尉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爱德华在跳上岸的时候也把小艇推向了湖中,扔下自己的妻子与朋友在水上漂荡。而夏洛蒂的眼里,也只有令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在自己面前的薄暮中,划动着双桨把船驶向模糊的远方。
她心中充满无限悲哀,这是少有的悲哀。小艇在湖里转来转去,船桨激溅起哗啦啦的水声。一阵阵冷风掠过平镜一般的湖面,吹得芦苇萧萧作响。鸟儿们急急地飞回巢穴,星星们也一个个出现,一闪一闪地,交相辉映。在一派幽寂当中,一切都变得神秘了。
她似乎感到自己要被带到远处,然后一个人被丢在岸上,内心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很想哭,却哭不出来。上尉一边划着桨,一边向她描述他想象里的未来的设施。他还说小艇的性能优良,只需一个人用两支桨就能操纵自如,并建议她也该学学划船,可以偶尔一个人划到湖上去,自己为自己掌舵的感觉是很惬意的。
听到上尉的建议,夏洛蒂心中突然想到了离别。“他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暗暗想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或者猜出了什么?他也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只是无意间预告了我将来的命运。”顿时,她感到非常悲哀,简直无法忍受。于是,她求上尉尽快靠岸,送她回家。
其实,上尉也是第一次在湖上划船。他虽然测量过这些池塘的一般水深,却不是很了解具体的情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调整方向,想找一个方便登岸又离回家很近的地方停靠。可是,当夏洛蒂略有畏缩地再次表示想马上登岸的愿望时,他却有些找不到方向了。他重新振作起来,向岸边划去,可就在快靠岸的地方,船停住了,搁浅了。他费了很大力气想使它松动,却没有起色。他只好跳进不是很深的水中,抱着夏洛蒂走上岸。
幸运的是,他的身体够强壮,抱着这个可爱的负担的时候,并没有摇摇晃晃,令她十分放心。但是,尽管如此,她依旧小心地搂住他的脖子。他也把她抱得很紧,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他们离开水面,上了一道草坡。上尉把夏洛蒂放了下来,刹那间,他的心情变得激动,又十分迷惘。而夏洛蒂,则依然搂着他的脖子。他重新抱住了她,热烈地吻上她的嘴唇,同时,跪倒在她脚边,使劲儿亲了亲她的手,大声说道:“你会怪我吗,夏洛蒂?”
上尉的这个大胆的亲吻,这个她差不多也有了回应的吻,使她清醒了过来。她握着上尉的手,并没有把他拉起来。她俯下身去,一只手搭在上尉的肩上,忍不住喊道:“现在,我们的生活将开始一个崭新的阶段,我们无法阻止。它是否真的具有价值,就取决于我们自己。亲爱的朋友,您必须离开,您也快离开了。伯爵正准备改善您的人生,我很高兴,又很难过。在事情变得明朗之前,我是不想讲的,可这一刻迫使我不得不把秘密揭开。要我原谅您,同时也原谅我自己,我们只有一起鼓起勇气改变现状,因为我们并不能改变自己的感情。”她把他扶了起来,抓着他的胳臂,支撑着自己,就这样,默默地回了家。
这时,夏洛蒂就站在自己的卧室中,这令她不得不面对自己是爱德华的妻子的事实。她以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份来审视自己的感情,陷入了重重矛盾之中。不过,她那干练的个性和已经饱经风霜的经历给了她帮助。她一向善于认识自己,控制自己,所以,眼下也通过严肃的自省渐渐接近了心理的平衡。她跪倒在地,不断重复着自己在祭坛前对爱德华许过的誓言。友情、爱慕、克制,变成一个个明朗的画面,在她的眼前闪烁。
她感到内心已平静下来,很快就生起一阵甜蜜的倦意,于是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