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最相思莫如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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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3)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离开黄州,奉诏赴汝州就任。由于长途跋涉,旅途劳顿,苏轼的幼儿不幸夭折。汝州路途遥远,且路费已尽,再加上丧子之痛,苏轼便上书朝廷,请求暂时不去汝州,先到常州居住,后被批准。当他准备南返常州时,神宗驾崩。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新党势力倒台,司马光重新被起用为相。苏轼于是年以礼部郎中被召还朝。在朝半月,升起居舍人,三个月后,升中书舍人,不久又升翰林学士知制诰。当看到新兴势力拼命压制王安石集团的人物及尽废新法后,苏轼再度自求外调。他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再次到阔别了十六年的杭州当太守。苏轼在杭州修了一项重大的水利建设,疏浚西湖,用挖出的泥在西湖旁边筑了一道堤坝,也就是著名的“苏堤”。

苏轼谪居黄州,游黄冈赤壁矶,抚今追昔,写下了这首词。词中描绘了赤壁雄伟壮丽的景色,歌颂了古代英雄人物周瑜的战功,并抒发了词人自己的感慨。全词将写景、怀古和抒情结合在一起,纵横古今,意境宽阔,是豪放词风的代表作。起调将奔腾的长江与飞逝的历史相交织,造成宽阔邈远的抒情空间。然后联想自己壮志未酬、人生失意的际遇,感慨万端。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是任谁都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多少英雄将相,多少风流才子,曾经让人无比景仰和钦羡,却也敌不过时光悠悠。如果可以,我们希望那些可以策马定乾坤的英雄豪杰能够长存人间;如果可以,我们希望那些能够带给万民平静安详的清正君王可以长拥江山。但是,很显然,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秦皇汉武走了,唐宗宋祖走了,卫青霍去病走了,岳飞戚继光走了。谁也不能让自己不死不灭。

时光就是这样,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君王将相,都会被悄然带走。若非如此,面对滔滔江水的时候,苏轼也不会发出那样的感慨。大浪淘沙,其实没有选择,没有情面,只有无穷无尽地流走。千古的风流,到最后也不过是几抹惨淡云烟。我们到底为何而来,为何而去,真是个谜题。

然后,苏轼把目光从江涛转向赤壁。首先引起他注目的是古代留下来的战争遗迹。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或许是眼前的滔滔江水,让他想起了许多事情。此时,他想起了曾经叱咤风云的周瑜。周瑜二十四岁就当了将军,当时吴国人称他为周郎。在那古代营盘西边,据说就是三国时代周瑜打胜仗的赤壁。想必,此时的苏轼,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周瑜器宇轩昂、威风八面的身影。

当然,这身影还必须以赤壁的壮阔景象为背景,才更加让人激动。苏轼所见的赤壁,陡峭的石崖直插高空,滔天的巨浪拍打着江岸,激起的浪花像耀眼的白雪。此情此景,怎能让他不赞叹,怎能让他不遥想?如此大好河山,必要有真英雄、真豪杰纵横四方,才算相得益彰。

终于,看着眼前如画的江山美景,苏轼写下了对周瑜的景仰,没有丝毫保留。写这首词的时候,距离赤壁之战已有八百多年。可是,那场烽烟弥漫的战争却犹在眼前。而我们,随着这些词句,也仿佛回到了遥远的从前,看当时的英雄豪气。那时候,周瑜意气风发,又娶了小乔为妻,可谓爱情与事业双丰收。人生之得意,少有人可与之比拟。

即使是隔着遥远的时刻,仍能看到他身着戎装,手摇羽扇,从容指挥的潇洒模样。当然,更让人钦佩的是,他可以在谈笑之间,轻而易举地将曹操的水军战船烧成灰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每个将军的愿望,可是纵观千秋岁月,能够轻描淡写制胜于无声的又有几人!此时周瑜的人生,定是无数男人的梦想: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不得不说,豪放的苏轼,此时也明显表现出了几分无奈和不满。毕竟,他也希望如周瑜那样,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可是,现实却是,他只能谪居在黄州,躬耕于大地;然后在这江水之前,遥想千古往事。所以,他只好用自嘲的口气说:如我这样,神游于红尘旧事,人们大概会笑我太过多情善感,因而过早地有了华发!自嘲之余,那份看破红尘的情绪便油然而生。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在遥远的历史中出来,眼前依旧是大江东去。没有人明白他的心迹,也没有人能让他自由驰骋。其实,世间之人本就是来来去去,起起落落,人生不过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突然觉得,人生只如梦境,不必突然感叹。倒不如举起酒杯,伴月痛饮,来得自在。英雄又如何,豪杰又如何,风流又如何,壮阔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时光如水,人生如梦,真让人无奈。

姜夔·扬州慢:桑田沧海,花为谁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无论何时,扬州都是令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地方。如画的云水相依,如诗的烟雨迷离。这被人遥望的梦里江南,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恬静和自在的模样。当然,不只是山水云烟,还有那些曾经梦幻般的情节,都让人浮想联翩。遥遥望去,似乎还能看到当年离别前的夜晚,烛火替人垂泪到天明的情景,似乎还能听到二十四桥上那些喁喁私语,还有那明月之夜的箫声。

可是,这如梦的地方,却也有过不堪回首的记忆。五湖烟水也好,大漠孤烟也好,战火烧过之后,总会留下断壁残垣、荒烟蔓草。历史就是这么冰冷,看似有选择性地湮灭,却又从不选择。最美好的事物,在历史面前,也只是刹那烟火。

八百多年前的宋朝,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曾占领扬州等地,大肆劫掠,让如梦的扬州变得萧条冷落;三百多年前的清朝,南明弘光朝兵部尚书史可法督率扬州军民抗御清军围攻的守卫战失败以后,清军对扬州城内的人民展开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扬州十日”。谁能想象,这个醉人的地方,竟然也遭受过历史无情的洗礼!如今的扬州,虽然仍是山明水净的灵秀之地,但是人们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历史曾留给这里怎样的伤痕。

这是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的冬至,姜夔路过扬州,目睹了战争洗劫后扬州的萧条景象,抚今追昔,悲叹今日的荒凉,追忆昔日的繁华,写下了这首词。如果不是经过那场浩劫,想必二十几岁的姜夔会在扬州找到归依的感觉。可是此时,他心中涌起的只有物是人非的悲凉。

姜夔,字尧章,别号白石道人。他少年孤贫,屡试不第,终生未仕,常常转徙于江湖。早有文名,颇受杨万里、范成大、辛弃疾等人推赏,以清客身份与张镃等名公臣卿往来。人品秀拔,体态轻盈,气貌若不胜衣,望之若神仙中人。

尽管姜夔一生以游士终老,但他的词并不仅仅是游士生涯的反映,展现在他笔下的是折射出多种光色的情感世界。当然,由于生活道路和审美情趣的制约,较之辛弃疾的词,姜夔的词题材较为狭窄,对现实的反映也略显淡漠。但他并非不问时事的世外野老。姜夔所处的年代,正当宋金媾和之际,朝廷内外,文恬武嬉,将恢复大计置之度外。姜夔也曾因此而痛心疾首,深情慨叹。所以,此时经过扬州,触景生情,感伤时事,于是而自度此曲,抒写黍离之悲。

宋朝时,曾设置淮南东路和淮南西路,淮南东路称淮左,扬州是淮南东路的治所。我想,当时的文人,没有不对扬州神往的。谁都知道,烟水之间最可诗酒流连。停驻于此,吟风赏月,把酒言欢,是无尽的乐事。这次,姜夔也停了下来。但是,眼前的扬州,却不再是记忆中的悠然模样。

竹西亭就在那里,瘦西湖就在那里,可是放眼望去,更多的却是荒凉。词人在小序中这样写道:淳熙丙申至日,我路过扬州。夜雪初停,荞麦长得无边无际。进城之后,我又看见四处萧条,寒水苍翠,暮色深沉,戍楼中传来了黄昏的号角。我无比悲怆感伤,自创这首词曲。这是他的真实感受,本来可以在亭台水榭之间安坐,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境,却只能暗自感伤。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如果不曾有过战乱,这里仍是旧时的安恬模样,词人可以漫游山水,玩赏古迹。可是此时,他只能想象当年杜牧常驻于此时春风十里的诗意画图。战火过后,亭台楼阁也好,舞榭歌台也好,都已荡然无存。城池荒芜、人烟稀少、屋宇倾颓,纵然有春风吹过,又怎能遇见烟花三月的美丽?

这世上,除了少数几个野心勃勃之人,没有谁愿意面对战争。毕竟,谁都知道,战争就意味着生灵涂炭,就意味着骨肉分离,就意味着动荡飘零。自从高宗时金人两次南侵,扬州只剩下荒废的池台和高大的古树,劫后幸存的人们不愿再提起那几次可怕的残忍战争。可见战争给人带来的创伤太深,伤痕依旧刻在他们心上。这里的人们,恐怕是千年之后都对战争极度憎恨。犹厌言兵,伤乱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