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何?我是很惦念的。过些天,我会来看望你们的。
向沈阳同志夫妇问好!
字迹潦草难认,请原谅。
6月13日
致邵燕祥(1981年9月7日,北京)
燕祥同志:
来信及路翎诗一首收到,这首诗不是由我转给《诗刊》的,可能是绿原交给荻帆的。我手头也有路翎寄我的一束诗稿,准备选一些寄到外地的杂志试试。路翎年轻时曾写过诗,后来专写小说。前不久,我见到他时,他说有些生活感触只能写成诗,但近二十年他没有看过谁的诗,他只是率性地写成他认为是诗的东西。因此,不论形式,还是语言,都显得“与世隔绝”,或许正因为这一点,才不至于流俗。他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者。
你寄赠我的诗集。早已拜读过,谢谢。我仔细看过,很喜欢其中一些篇章,那首短短的序诗,看了觉得非常亲切,它概括了与你有相似经历的一代文艺工作者的遭遇,容量大,构思新颖。是从生活的深渊中汲取上来的一勺清泉,虽经时间的积沙过滤了,还带着历史的血泪。屠岸同志也说喜欢你这本诗集中的一些诗,可惜现在手头无书,不能一一举例。
艾青同志那本诗集,不算好,浮泛轻飘,感动之作不多。
我是学他的诗成长起来的,但这本诗集实在令人失望。
我的工作繁杂不堪,几乎没有时间认真写诗。因此近年来写得都不行。
匆匆,祝
近安
9月7日
致艾青(1986年2月2日,北京)
艾青同志:
先向您拜个早年。
前几天,在《中国作家》拜读到《诗论》与周红兴的访问记,心里十分高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引起许多美好的联想。1942年前后,我在西北一个闭塞的山沟里读《诗论》(记得是刊登在一份叫做《诗》的薄薄的刊物上,桂林印的),我与几个朋友把它抄在本子上,一直随我奔波了许多年。
我一向不大读理论文章,但糖萃的诗话却非常爱读。我的创作,几乎可以说是一生,都是在您的诗的光照下逐渐地接近了诗的情境。
《中国》使我经历了许多苦难。今年略有转机。但我不能长久地不写诗,刊物一有了基础,就想把具体的编务交给比我年轻的同志们。还得趁精力好的时候,写点东西。我没有放松自己,我要努力写,多少还有点对那段历史的反击的心理。
您多次谬奖我的近作,心里是感激的。我知道,我的诗是您的诗的血亲,您的赞许比谁的赞许都珍贵。
近六七年来,我除编了一本《温泉》之外,又编了两本,一本是寄来的《海上蝴蝶》,相当单薄,不好,还有一本分量较重一些的《沉默的悬崖》,交北京出版社,已发排。这后一本我觉得比《温泉》要有深度。《温泉》是干校写的诗的一部分,有更多的诗没有整理好,有的情绪太悲悒,或太狂奋。
当时不能发表,现在仍心有余悸。
我自觉还能再写几年。但写上去极不易,我只企望把自己胸腔里的血气都倾出来,一点不剩才能瞑目。
西安的沙陵同志赠您的诗集,也奉上,他也是您的一生的追随者。
真想来看望您一趟,安安静静谈谈心,谈谈诗。
敬祝
年安
1986年2月2日
高瑛同志同此不另。
致苏金伞(1996年4月9日,北京)
金伞老哥哥;
我遥遥地呼唤你的名字!
我每月只去出版社一两回,信寄到好多天我才见到。
我的确记起你今年九十寿辰,与海华还谈过。但这两个月来我一直闹痔,住了一个月医院,作了手术,近一个星期才大好。我们全家都尊你为人世间的好人、亲人,一生忘记不了。196年到1947年你对我和海华的救助,使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我从中学时就十分喜欢你的诗。你的诗对我有过深深的影响。1943年通信,1944年冬,在西安首次相会,那情景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还一块去拜见了郑伯奇先生。随后你随河大师生去了宝鸡附近的一个地方。
那时你正当壮年,走路一阵风(一个肩头有一点倾斜,总觉得你脚下的路不平坦,一脚深,一脚浅,但是你一边走,一边唱河南小曲,面孔红扑扑的)。1946年夏到开封之后,我是你家的常客,老嫂擀的面条,特别有劲儿,每回我都吃两大碗。一年之后,又在正定见到你一家人。1949年,还记得在王府井南口与你邂逅,你豪情满怀地说要回河南写作。
再后来我们都经历了几十年的灾难。我们的命运如此地相似!也许是由于命运,使我们的诗也有了相似的气质,都有浓重的泥土的气息,和不屈的筋骨。你是我的真正的兄长,亲人,在中国的诗歌界,你和我的友谊最为悠久,最为深厚,没有一点点距离,真正地亲密无间。在情感上,你比七月派的几位诗人还亲!(还有青勃兄,我不会忘记他的纯朴而真诚的人和诗,以及他特有的温和的谦逊的声音。在1944冬,我们三人在西安一块见了面,后来青勃到了汉中,他和塞风等还到城固西大找过我。)啊,金伞老哥,我们有长长的半个多世纪的美好的友情,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忘记了你,更不会背叛了我们的友情。你的生命是中国诗人中最强旺最纯正的一个,你的诗里直到今天还搏动着一颗纯朴而毫不衰老的孩子般单纯的赤心。我敢说,没有哪一个年近九旬的诗人有你这么强健,这么纯洁,你纯洁得如孕育过伟大历史人物的泥土,坦坦荡荡的,没有一点虚伪、浮躁、轻薄、卖弄和诡诈,你是真正透明的,谁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你那颗赤诚的心。因此你也最容易被蒙受创伤(你不会隐蔽自己),这一点我的性格与你也十分相似。我这一生,因为有了你这个亲爱的兄长(你比我的父亲只小三岁),使我活得才更为充实和不孤单。我们的血亲般的关系,不必用多少道理来检验它的本质,我们肩并肩地站在中国诗歌的土地上,从外形到内脏,是可以一目了然被看作是兄弟。我多么高兴,多么感激这长长的人生,有幸与你结合在一起的伟大的充满友爱的人生!痛苦已经过去,有毒的迷雾已经消退,丑类也已被历史识破、埋葬,我们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了过来。虽然我们身上心上还有许多无法消失的创伤,每根神经,每根肋骨,每个血球,都还有些疼痛,还隐隐地能看出过去的变乌了的疤痕,让历史去检验我们的一生吧!我们无愧!我们将得到永生!我语无伦次地随心所往地写下这封草草不恭的信,请你谅解。你看不清,请孩子们念给你听!金伞老哥!我永远在你身边,永远是你的弟弟!
我亲吻你的人和诗!
向你全家老小问好!
牛汉1996年4月9日
致梁志宏(1996年6月21日,北京)
志宏诗友:
你好!谢谢给予我的信任,多次催促我写出点关于大著《华夏创世神歌》的评述文字,评论写不出,只能尽力写点读后的感想。迟迟未能奉答,十分抱歉。去冬今春我一直在患病,住医院做了痔疮手术,折磨我整整两三个月,春节前夕,才从医院回到家里,虽然太好,身体却伤了元气。还未休息过来,又赶写了几篇文章还债。《神歌》正在阅读之中。艾青师(1938年在西安跟他学过短时期的画)溘然长逝,几家报刊约写悼念文章,催得火急,五月中旬,刚刚为《诗刊》赶写了一篇,紧接着上海的《收获》也催稿,写得非常艰涩,前几天才寄走,人已疲累不堪了。我所以在这里唠叨个不停,腺请你谅解外,还有另一层意思,让你不要把我“估价”太高,我不会写文章,而且最不会写评论诗的文章,多半写不出什么道理来。两年来已发誓不再写评论文章,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真的。昨天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断断续续地读完(有来客打断了情绪),读得并不轻松。因为带着任务须边读边思考。尽管你的语言朴实,但由于我对中国古老的神话、寓言以及诸多有关的文献,没有多少知识,从来没有认真研习过,因此,虽虚心阅读,也难以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进入诗的情境,只好又读几遍(重点地)。下面就将我想到的一些写下来,供你进一步思考。
先谈两点感想。首先,读者如进入了诗的情境,并不觉得这是写荒古年代的事,没有时间的隔膜和距离感(我是读了诗的大部分之后才生出这个感觉的),因此没有陈旧和过时的那种先验的预感产生。这也许正是你这部长诗的一个成就,它不是仅仅转述尽人皆知的那点虚幻而神奇的故事,而是一次创作,将那些符号一般的三言两语的神奇话语,变成为具有生命感的诗意的完美境界(世界)。一切都是第一次的出现,显示出原始的神奇与伟大的创造生命的氛围。
本来是混沌的遥远的飘忽不定的影子,经过创作变得敞亮明晰了起来,有了可触可视的形态与动态。这点感悟不知说明白没有?第二点感想或感悟是,即使写的是代代相传的神话寓言(有文字记载),诗人,也以自己纯新的审美观点与情趣去进行诗意的开创性的写作,在这一点,也可以说是一种二度创世。其实,创作任何一首诗就是一次“刨世”或创造一个诗美的生命。这几年我痴迷地写作童年,就不是只凭回忆可写得出来,并不是回返到童年,而是进入一个永恒的童话的童贞的世界。你的《神歌》的境界,也不是仅仅让人回归到那个神话的境界,而是一片新的世界。它不在时间的背后,而是在前面或我们的周围。这点感悟不知有否道理?经过以上这些思考,我认为诗的新与旧(题材更不必说),主要由诗人创造出的意象和境界,以及诗人自身的情操来决定,绝不是写神话或历史,境界一定是陈旧的,而写当今的人生,写出来的一定是新的诗。三十年代废名先生就有过这个观点。本来还想写点具体的评述,但时近黄昏,赶紧邮出,以后如写出,一定补寄给你。(信的前面本有进一步评述的意思,没有完成任务,请再次原谅。)上面写的话,一定没有说清楚,更没有说出什么道理。
匆匆祝
文安
1996年6月21日
致沈奇(1997年2月1日,北京)
沈奇:
春节就要到了,向你全家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