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庸浑身发热,血往上涌,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任性地大喊大叫,一会儿掉泪,一会儿生气,在感情的浪涛里颠簸着:“犯点错就够枪毙?许(世友)军长拖着那么多人逃跑,回来都没枪毙,为什么要枪毙叶道志?”
“许是许,叶是叶,许是要跑回他的老部队,叶是要投奔张国焘,性质完全不一样,你不要模糊敌我界限!”
“再说,他当过我们红四方面军的师长、政委,这么个人才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国民党没杀他,马家军没杀他,日本人没杀他,却要死在我们自己人手里,你们忍心吗?”
“张道庸,我警告你!你把新四军和这些反动派相提并论,是何居心?都是张国焘的陈词滥调,叶道志跑到武汉不就是去投敌吗!”
“回八路军路过武汉有什么错,你没去过武汉?你也是去投靠张国焘吗?”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没有。”
“我看你是酒喝多了,尽说胡话!”
“今天你们不放叶道志,我就不走!”
“张道庸,你这是无理取闹!你给我听着:明天到军部来,开你的斗争会!”
第二天,军部坐满了领导干部,专门批张道庸,从早晨一直批到晚上。开始张道庸还为自己争辩几句,越争辩批得越厉害,后来他干脆一声不响,一直闷坐到晚上。批判的人也都疲乏了。主持会议的领导宣布散会前,问张道庸认识提高了没有,有没有认识到叶道志的叛变行为。张道庸起先仍是不响,问急了,呼地站起来,大喊着:“叶道志是好人,杀了我的头,他还是好人!”
8月30日,叶道志被执行枪决。
不久,张道庸离开了一支队队部,到二支队的四团当副团长,接替了叶道志原先的职务。
10月22日,项英从延安开会回到云岭。得知叶道志已经被枪毙,他不无感慨地说:“叶道志携枪逃跑,其行为是非常错误的,但不是叛变投敌,而是想回八路军工作,问题的性质是违反纪律,属于内部问题,还应考虑他曾任过红四方面军的师长、师政委,怎么就仓促决定枪毙呢?这个决定太简单太重了。”
历史证明张道庸当年的看法是正确的。事隔45年后,解放军总政治部于1983年10月21日复查,认为这是一起历史错案,决定为叶道志平反,恢复名誉。
从此叫陶勇
光阴荏苒,转眼就到了1939年秋天,天也渐渐凉了下来。江北国民党守军李明扬从同乡好友、三战区王敬久军长那里弄到一批弹药,计有迫击炮弹5000发,盒子枪弹2万发,步枪子弹13万发。江苏省主席韩德勤一向卡李明扬的脖子,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就得剥一层皮。而且其间公路、铁路、长江运河六七百里地,要通过日军、伪军、土匪、杂牌军的种种封锁关卡,不是要钱就是要命。
就在李明扬为此事一筹莫展之时,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司令员陈毅来见,让他喜出望外。他知道陈毅这个人讲义气,而且足智多谋,便把押送枪弹之事托付陈毅帮忙。而陈毅正为新四军不能过江犯愁,这下正好有了过江的借口。
他回到指挥部与副司令员粟裕一商量,粟裕也是大为高兴。派谁去?两人又一同想到了“拼命三郎”张道庸。而且粟裕还说,得让他改个名字。陈毅说,我已经想好了。
接到通知,张道庸带着营长朱传保和教导员姜茂生匆匆来到江南指挥部。
“报告!”
“快进来,快进来。”陈毅、粟裕等领导都在。
“首长,有什么指示?”
“先看看地图。”粟裕招呼他。
一张很大的地图盖住了半个八仙桌,地图已折叠得很旧了。陈毅拿着一支铅笔指指点点地讲解时局:“现在苏北地区很复杂,敌、伪、顽三种势力并存。日军进占时间不长,兵力也不充分,因此只占了仙女庙、扬州、南通、靖江等几个重要城镇。拥兵数万的国民党韩德勤部势力最大,雄踞东台、兴化、盐城一带,而且对新四军极其仇视。李明扬、李长江驻守泰州,陈泰运的税警团驻守溱潼、曲塘一带,虽属地方势力,但对我们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陈毅把手里的红蓝铅笔一丢,直起腰来,点上烟,喷吐着烟雾,继续说:“目前苏北的形势是这样的,蒋介石把我们困在这块狭小地带,有大江拦路又有日、伪、顽三种势力包围,处境十分危险。”
有人补充道:“应该冲破限制,大胆向北发展。”
“对!”陈毅赞同地说,“毛主席在‘五四指示’中也要求我们向南巩固,向东作战,向北发展,这样与南下的八路军连成一片,打通华中、华北抗日战场。但军部有的同志不赞成这样。”
虽然陈毅没有指名是谁,但谁都知道是说项英。
张道庸心里着急,怕陈毅忘了他的存在,问陈毅要起烟抽来。陈毅给了他烟,又给了他任务:“为了迷惑敌人,迅速插入敌后,指挥部决定你们四团二营改为苏皖支队,由你和卢胜负责。你们的位置变一变,你任司令员,卢胜任政委。你把队伍带到仪征、六合、天长一带,在那里尽快稳住脚跟,扩大队伍,与西面的挺进纵队携手建立根据地。”
粟裕嘱咐他:“你们这次是以帮助李明扬送一批弹药的名义过江去,沿途日军封锁很严,又有那么多杂牌军打劫,可不能出现意外。”
“保证完成任务!”张道庸回答。
陈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夹着香烟的指头朝上一指,说:“张道庸,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张道庸一愣:“改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陈毅告诉他:“现在蒋介石到处找茬,破坏统一战线的大帽子我们可戴不起呀。你打着苏皖支队的旗号,再把名字改了,可就不是新四军过江了。”
张道庸这才明白改名的意义,而且还来了兴致:“改个什么名?可得响亮点的。”
粟裕在一旁插话说:“陈司令员是大学问家,一肚子墨水,他给你起的名字错不了。”
陈毅虽考虑多时,还是征求张道庸意见:“你看这样好不好:去掉你的张姓,取后两个字的谐音,就叫陶勇,怎么样?”
“陶勇?”
“是嘛,乐陶陶的陶,勇往直前的勇。”
粟裕很欣赏这个名字:“这名字好,陶代表你乐观的性格,勇代表你‘拼命三郎’的作风,真是名如其人了!”
张道庸一听解释,也满心欢喜:“司令员起的名字还能错得了?听着像‘道庸’,其实已经是‘陶勇’了,我就叫这个名字!”
陈毅又回到正题上:“你马上回去准备,两天后出发。此外,每个连还要留下一挺机枪和部分轻武器,准备组建新二营。”
为李明扬押运弹药
部队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出发的。
陶勇和卢胜走在最前面,战士们背负着沉重的弹药紧随其后,哑巴挑着团部的行李箱愉快地东张西望。他是陶勇在一次战斗中的“战利品”。
那是在一次战斗后打扫完战场准备撤退时,几个战士绑来一个人,看着挺壮实,而且脖子梗梗的,一副犟模样。
“这不是个日本人吧?”张道庸观察了一阵说。
“不是鬼子也是汉奸!要不怎么会躲到鬼子的床底下!”一个排长说了抓住这个人的经过。正说着,那个被绑的汉子呜呜哇哇地喊起来,身子使劲摆动着,想说话但说不出来。
“他是个哑巴。”张道庸判断出来,立即让人给他松绑。估计是个被鬼子拉来的民夫,就把他放了,并给了他两块银元。怕鬼子的援兵赶到,张道庸命令部队准备撤离。刚走出两步,哑巴冲过来抱住张道庸,把大家吓了一跳。从他的比画中,众人知道他是不想走,要留在新四军。
张道庸犯起难来:现在战事这么频繁,条件又这么差,哑巴可怜是可怜,可带着他怎么打仗呢?
谁知哑巴虽哑,却不笨。见张道庸在犹豫,他抢过一个给团部挑东西的战士的扁担,放在自己肩上,朝下压了压,使劲点点头。
“你当我的挑夫?”张道庸明白哑巴的意思,问道。哑巴的头点得更重了,像捣蒜一般。张道庸拿目光征询卢胜的意思。
“你要喜欢,就给你当挑夫吧。”卢胜也很同情哑巴。
哑巴不等张道庸说话,伏下身子挑起担子就走。看来他是光哑不聋,更不傻。张道庸看他那副模样,竟大笑起来:“这下好,我这个‘傻子’再配个哑子,还不得让人取笑?”
卢胜也逗道:“这有什么要紧?‘傻子’配哑巴,等于长袍配马褂,正合适!”
这是哑巴参加新四军后第一次跟部队行军。南方的道路一下雨便泥泞拔脚,弄不好会一跤摔在地上。听见点动静,陶勇总是大眼珠子一瞪,压低嗓门向后面传令:“注意隐蔽!”
前面就是敌人封锁的宁沪铁路了。两道铁轨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远处传来火车的铿锵声。负责接应的内线还没到,部队只好在泥水里停下来。
从朱荡出发以来,还算顺利。先是通过宁杭公路,接着渡过运河,都没有同敌人正面接触,不知眼前这道封锁线如何。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联络暗号。陶勇兴奋地击掌回应,然后对身旁的卢胜说:“来了!”
来人是苏北特委和叶飞派来的联络员。陶勇部队跟着联络员来到挺纵三团的驻地后,受到热情接待。卢胜跟叶飞的部队很熟,熟人都跟他问这问那,也有人想调到他和陶勇的部队来。李明扬派来的陈玉生对此十分羡慕,他对陶勇说:“这在我们那边未曾见过如此亲密的,还是自己的部队亲切。”
陈玉生是留在李明扬第八支队的共产党员。这次押运枪弹,李明扬派他率八支队陪同前往。李明扬亲自找来陈玉生,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个任务只有你胜任,我信任你。”
陈玉生本来不愿意出面,但又怕引起李明扬的怀疑,只好带着李明扬慰问新四军的款项来见陈毅。
陈毅同意陈玉生一同押运,但怕目标太大,不但起不到押运作用,反而可能招致日军打击。最后商定八支队和新四军各出一个营共同押运。陈玉生便把支队大部留在扬中,亲率一个精干大队,穿越五道封锁线赶来竹箦桥,与陶勇等人共同上路。
陶勇率部把这一百多担弹药安全送到泰州,那里是“二李”(李明扬、李长江)的大本营。交接完毕,他带着部队秘密开往邵湖的元闸,派人四处寻找渡船,准备穿越日军的第四道封锁线。
夜幕笼罩大地,洼地雾气沉沉,湖水不时向上泛着银光,岸边茂密的苇丛,仍在微微摆动,沙沙声十分奇妙地穿过广阔寂静的夜。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水鸟的鸣叫。
一个小个子侦察员跑来报告:“陶司令,船已准备好了。”
陶勇马上跟着侦察员走上堤岸,只见十几条渡船从芦苇丛里悄无声息地漂了出来。
陶勇低声命令:“部队分两批渡湖!”
很快,隐蔽在周围的战士们匆匆集结起来,一个接一个上船,陶勇则手持驳壳枪机警地站在岸边。突然,从南边传来一阵“突突”的马达声,不好,是鬼子的巡逻艇!
“快,准备战斗!”陶勇命令将船开进芦苇丛中,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
汽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一道道炫目的探照灯光束在湖面上来回游弋,随后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的乱枪射过来,日军还在船上乱嚷。
“是不是被鬼子发现了?”
战士们的目光透出怀疑,有人举着枪向汽艇瞄准。陶勇用目光制止任何人轻举妄动。
日军对着芦苇丛折腾了一阵,汽艇在湖面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弧形,拐到别处去了。
陶勇命令大家赶快上船,准备出发。
这时船老大喝住他:“别动,再等一会儿。”
果然,不一会儿日军的巡逻艇又开回来了,见没什么动静,才重新开走。
这时,侧耳细听的船老大才对陶勇扬扬手:“这次走远了,上船吧!”
陶勇上来握住船老大的手说:“还是你有经验,鬼东西还会杀回马枪哩!”
11月中旬,经过分批押运,五百多副担子的弹药终于全部安全运到泰州西门外的一个码头上,李明扬与陈毅和新四军的友情由此建立起来了。
弹药运完,陈玉生却不想走了。他找到陈毅恳切要求:“陈司令,我想把部队留在扬中,不回去了。”
陈毅知道陈玉生的心情,但话说出来却没给他留余地:“你这不是要坏我的名声吗?李总指挥让你来执行任务,你却不回去了,是破坏我们同李明扬的关系,破坏统一战线,人家会骂我们共产党人背信弃义的。”
“李明扬肯定已经知道我是共产党了。”
陈毅不禁哈哈大笑:“你还以为人家不晓得你陈玉生是共产党?李明扬为什么派你来?没有坏处,但要当心,别被人缴了枪。”
陈玉生只好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陶勇、卢胜,带着队伍离开了竹箦桥归队。
陶勇完成押运任务后,马上急行军,在天亮之前,赶到扬州西边的陈家集附近。自从1937年丢掉上海、南京以后,国民党部队已从这里完全撤出。随之而起的是各种地方武装,大刀会、红枪会、三番子,五花八门,相互争斗,封关设卡,最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陶勇率部到这里后,帮着老百姓打水、扫地、干农活,很快赢得当地人民的好感。
“陶司令,你们到底是什么队伍?”有一天,房东老大娘好奇地问。
“苏皖支队,打鬼子的。”陶勇回答。
“不是新四军?”大娘说出自己的疑问。
“不是不是。”坐在门前的警卫员赶忙答道。
“唉,要是新四军来这里就好了。”老大娘有些失望。
陶勇心里很美,嘴上却说:“我们苏皖支队也是打鬼子的队伍。”
“打鬼子跟打鬼子也不一样。那新四军是大队伍,敢跟鬼子对着打。就你们带的这些武器,要是跟鬼子打,够呛……”
原来为这个!陶勇听了好不丧气。他跟卢胜商量:“看来不打一仗,老百姓还是不知道我们姓什么。”
“那就打!不过必须打胜。”卢胜很同意陶勇的想法。
两人就趴在地图上找“对象”。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先打掉大仪镇和甘泉山的两个伪军据点,使下乡的鬼子失去拐棍。
“这次你在家坐镇,我带人去。”卢胜冒出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