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切都做好了准备,但对指挥员们来说,不怕归不怕,从内心讲,还是希望有个好气候、好风向,特别是现有的水上运载工具,能顺风顺水无疑更好一点。谭知耕看看时间还早,走出指挥所。说来也巧,他扬头一看,刚才还在气象台上向北飘动的风向标,静止了一会儿,又向东南方向招手了,东南风渐渐变成了东北风。那徐徐而来的清风,吹得大家喜上眉梢。谭知耕大喜,暗想陶军长何时学会了孔明之道,能掐会算。又感叹:得道多助,连老天也助我!
东北风也吹散了一些船工心头的愁云。起初当着东南风呼呼作响的时候,船工们很是担心,他们在江边燃起香烛,虔心祷告上天助降北风。而今北风阵阵,船工们也是一片喜色。几个老点的还摆起了古:“三国时,诸葛亮借东风打败了曹操的水军,他是设坛祭天七天七夜才借得东风。这次毛主席远在千里之外借来了北风,蒋光头是西风落日,气数已尽!”有些船工还在焚香祝祷。一时间江边香火缭绕,一缕缕袅袅而起的淡白色烟柱升向天空。也有人说,这是出现真龙天子了。
总攻即将开始。各级指挥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不紧不慢走动着的时钟指针上。嘀嘀嗒嗒,这平时十分细微的声音,此刻犹如重鼓敲在人们心头。
一阵难耐的等待之后,晚7时半,东集团发起战斗。二十三军由泰兴以南江港至七圩港段强渡长江。在迷茫的夜色中,满载着突击队的战船,按预定的战斗队形,迅速驶离各启渡点,乘着北风,冲破汹涌的波涛,向南岸疾驶而去。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炮弹不时在船队周围爆炸,激起一两丈的水柱,水花溅湿了指战员的衣帽。有的船只被打翻了,有的干部、战士中弹牺牲,船队却没有停止前进。篷索被打断不能升帆,就摇橹划桨,甚至用铁锹和双手划水前进。船板被打穿漏水,就用棉衣堵,用身体堵,有的负重伤的同志,用身体堵住漏洞,直至停止呼吸。有的船工负伤后,仍坚持驾船。船工牺牲了,战士们就接过舵把继续摇橹前进。
再说那个担任突击任务的二〇七团。船只沿江岸一线展开,人员全部登船,用竹竿撑稳船体,将篷帆拉开一半,成待命出航的态势。文雅一点说,这叫“半帆待渡”。
总攻就要开始。团指挥所里,人们大气不敢出,团长杨绍良守在电话机旁一动不动,攥着耳机的右手早已沁出汗来。旁边不远,健壮如牛的值班参谋双手捏着拉绳的一端,瞪眼瞅着团长。那可是全团人的生命线啊。四周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响,空气紧张得简直要爆炸了。
这时各营、连都已进入起渡位置,战士们手拉帆绳,一边使木棒用力支撑着船体,成战斗编组队形排在江边。
7时半,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指挥所里的空气陡的一震。杨绍良浓眉一扬,大手一压:“拉!”口音刚落,值班参谋已拉动绳索,那根长绳便迅速牵及到营、连、班。
动作之快已经无法用时间来计算。早已憋足了劲儿的战士们一见信号,一齐动了手,帆篷升到了顶,顿时兜满了风,便箭一般射入江中。霎时间,满江帆影闪动,轻盈如同羽毛。
发船速度之快超过预想。
这种“半帆待渡”的办法还真灵。它比别的船起动快。等几个团领导奔出团指挥所时,由袁俊参谋长带领的第一梯队一、三营离岸好远了,他们急忙朝指挥船奔去,到那里一看,哪里还有指挥船的影子?
面前的情景急得杨绍良发起火来了。第一梯队比兔子跑得还快,他让准备的机帆船还未开到,一、三营的船只已到了江心。指挥员们还在岸上如何指挥?情急之下,他叫第二梯队中警卫连两个班下船,让团指挥所先过去。这等冲锋陷阵、杀敌立功的好机会谁肯坐失?战士们坐在船里,怀里抱着枪,不吭气也不挪窝。杨团长还从未见他的战士如此不听话,最后才狠了心吼着声,下了死命令:“延误战机要杀头的!”那些个兵才抹着泪上了岸。
杨绍良和政委余景行赶快坐上那两条木帆船,拼命朝一、三营赶去。好在船轻便快当,坐着它,耳边呼呼风响,身后江堤急速地朝后退,树木也缩得远远的。
而一、三营因为船开得太急,也吃了一些亏。三连副连长急于航到敌岸,一定要拉满篷,增加速度。船老大再三说明风大船小,不能拉满篷,他就是不听,结果船到江中翻了。全船连船工20人,只剩3个人没有淹死,漂到江阴外边,第二天被救。
眼看离对岸不远了,忽然敌人盲目打起枪来,红绿曳光弹拖着长长的尾巴,迎面窜来。“糟了!敌人发现我们了!”没见过打仗的船老大惊慌起来,船身紧接着摇晃了几下。小小的木帆船装了满满一船人,如果船老大慌了神把不住船,一船人都得遭殃。一个侦察员急中生智,对船老大说:“前面部队上岸了,你看,正打信号弹与我们联系呢……”船老大立时定下神来,把住舵把,让船走稳些。也就在这时,一颗罪恶的子弹飞过来,射穿了那个侦察员的身子,只见他身子微震了一下,便很快平静下来,随后挪动身子紧贴住了船帮上的弹洞……
当时只有佘景行发现了侦察员细微的举动,他想过去替他包扎伤口,可他没敢动一下。他很清楚,要是船老大发现真情,势必影响情绪,后果难以设想。佘景行的目光在侦察员和船老大之间游移,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他的血管都要爆炸了!
终于等到前面传来枪声和喊杀声,一、三营上岸了。等指挥船一靠岸,佘景行就奔过去扶起那个侦察员,他已因流血过多昏迷过去了。佘景行迅速替他包扎好伤口,把他放上了担架。“这位同志后来是否活着,我一直未能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多少年后,佘景行还跟人说起这件事。说的时候,眼圈总是红的。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第一梯队就接近敌方岸滩,直到这时才被敌人发现。但已为时过晚,战士们早跳进齐腰深的江水,向岸上跋涉。敌人惊魂未定,炸药包已经抵到他们下巴颏,手榴弹也快塞到裤裆了。敌人的火力点顷刻间飞上了天。他们迅速打开了一个正面两公里的突破口,按规定发出信号,点起篝火标示登岸方位,联络后续部队沿突破口向敌纵深进攻。
放下望远镜,陶勇直拍大腿,连叫:“好,好!”
按上级的规定,各级干部要靠前指挥,过去一个营,师长就要过去,过去一个团,军长就要过去。所以当先头团大部在彼岸登陆后,陶勇和卢胜就上船向南岸进发了。江面上,不时落下敌岸纵深射过来的炮弹,激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柱,震得小船直晃悠。不远处,飘荡着几条被打翻的木船,有的还在燃烧。陶勇和卢胜相互问道:不知船上的同志是否已泅渡过江?
船靠岸边,脚下就是江南的土地了。卢胜感慨道:四年前,我苏浙军区三纵不就是从这一带北撤的么?谢云晖清楚地记得,部队在这附近的魏村等地接连打了几个恶仗,才摆脱了敌人的纠缠。故地重返,今非昔比,心里格外欢欣。
当军部各个部门上船时,已是船行几度了。江面已经平静,夜风掠过,明月如钩,浪花滚滚。船工们已经完全融进了战斗。他们高叫着,比战士还急:“快划呀,不然见不到敌人了!”陶勇胸中也如江水一样翻腾。他拍拍船工的肩:“老乡,说得好,明早到我这里来,我请你喝酒。”
内线与豪情
此刻本应是对岸反击之时,可江面如此平静,对岸怎么连炮也不打了?陶勇有些疑惑:难道派过去的人真的起作用了?
3月中旬的时候,俞乃章向陶勇提出,将要渡江了,中心沙上光有一个潘其荣恐怕还不行,最好再派一个团长或副团长、团参谋长过去。陶勇认为很有必要,就又派了一个姓陈的副团长跟俞乃章到了工委。俞乃章叫人在七圩港买了四十多头猪,用船装上,叫陈副团长扮成猪贩子,从七圩港出发,经过魏村到中心沙,仍住在张松山家里。以后,陈就和潘其荣、张松山、张仲华一起做炮营的起义发动工作。他们在渡江前就控制了那个榴弹炮营。到21日晚大军渡江时,三个连都没开炮,但有一个连长临时变卦,突然命令该连射击,可是还没等炮响,就被张仲华营长就地枪毙了。这样,敌防守要地中心沙炮兵阵地在整个渡江战役中一炮未发。
再说东龙港。六十九师一个团的任务是夺利港。东龙港紧靠利港,因为有毛勇清、梁金玉这个内应关系,团里就派了两条船直奔东龙港。毛勇清、梁金玉看见船过来,喜在心头,不但不开炮,还准时接应。此刻,前几天刚派来督战的敌步兵连长裴富周发现情况不妙,立即命令梁金玉开炮。梁拒不执行,裴拔出手枪向梁连开数枪,梁金玉中弹牺牲。炮排的士兵群情激愤,怒火中烧。毛勇清抓住这个时机,发动全排起义,打死了裴富周,接应解放军先头部队上了岸。这样,东龙港就成为二十三军江南登陆的第二个突破口。
此外,敌一〇〇师师长许午言,一看第一道防线被突破,自己就带头逃跑了。当时整个敌军已是众叛亲离、人心惶惶,看见师长跑了,便立即如鸟兽散。路上枪支、弹药、衣服俯首可拾,辎重装备等到处皆是。所以,魏村一带的第二道防线也很快被攻破。
还有一个便是敌驻夏溪镇的团长朱力子,当二十三军打到夏溪时,他一枪未发,全团投降。
二十三军前指随第六十七师后面南渡,当夜,军设指挥所于大青墩。陶勇与兵团的叶飞司令联系,可怎么也找不到。原来,叶司令和韦国清政委遇到些麻烦。这天夜晚,兵团司令政委随二十八军先头师登船后,发现身边只有一个警卫排,连电台也没有带。叶飞有点恼火,千军万马渡江,即使再轻装,电台也不能不带,这是参谋机关起码的常识。可见新建机关工作还没有走上正轨。由于电台没有带上,一度使兵团和野司、总前委的联系中断,只有等与二十八军会合后,借助他们的电台了。登陆后,叶飞和韦国清来到了预定的指挥位置——二十八军登陆后军部占领的一个村子。这时天还未亮,下着牛毛细雨,能见度很低,人在三五米内都难以辨清。为防万一,就索性停在村外路旁小憩,先让人称“小广东”的参谋黄云进村侦察。这个小参谋处事机灵,他一进村,就碰见国民党的哨兵喊话,三言两语一对,他判定这村子驻的是国民党军的一个团,灵机一动,以“师长到”为名把这个哨兵带来见叶飞。叶飞见黄云带了个国民党兵,十分诧异。审问后才知我二十八军还没赶到这个村子,实在是险!于是叶飞带大伙神速向另一个方向疾进,走了约莫里把路,才找到了二十八军的先头部队。
深更半夜的,陶勇又抓起电话,要二十七军聂军长。他没有忘记与聂凤智打过的赌。因为上面说到的麻烦,聂凤智好久才联系上。
“喂,老聂吗?你的部队爬上岸没有?要不要我派援兵过去?”
“老陶同志,我们已胜利踏上江南的土地!”
“嘿,老聂你还会作诗呢,你这诗几个字啊?”
“就12个字。不过这不是诗,是我打给党中央、毛主席的电报!”
“老聂真有你的,这次不分高低,咱们进大上海再比!”
陶勇知道这次没赢聂凤智什么,说了一句上级有指示来,赶快压下电话,捂着嘴朝卢胜挤眼。而聂凤智颇为得意。他这个12字的电报,是他军事生涯中算得上文字最短、措辞最奇特的一份电报了,它所包含的喜悦与豪情是他终生难忘的。
陶勇没有忘记俞乃章的功劳。部队顺利过江,仍在马不停蹄地追击夺路而逃的敌人。到溧阳后,陶勇得空,立即写了封信,并让人开着两辆刚刚缴获的吉普车,赶到戚墅堰,交给俞乃章,信中说:“下一步你们的工作一定很繁重,你身体又不好,这两部吉普车就送给你用吧。”
俞乃章感激地收下了。他想想地委和专员公署还都没有吉普车呢,哪能自己独用?就把一部车给了地委,另一部给了专员公署。
“紫石英”号事件始末
淮海战役结束后,华东野战军在徐州和海州地区进行整训。在此期间,还遵照中央军委关于统一全军组织及部队番号的指示,对部队进行了整编。华东野战军改为第三野战军,陈毅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粟裕任副司令员兼第二副政治委员,谭震林任第一副政委,张震任参谋长,唐亮任政治部主任,钟期光任政治部副主任。下辖四个兵团:第七兵团司令员王建安,政委谭启龙;第八兵团司令员陈士榘,政委袁仲贤;第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政委郭化若;第十兵团司令员叶飞,政委韦国清。将纵队改成军,四纵改为二十三军,陶勇成为二十三军军长。每个兵团下辖四个军,二十三军属于第七兵团。
“紫石英”号事件发生之初,与陶勇并无多大的关系,那是发生在第八兵团防区的事。陶勇的第二十三军因多为苏中子弟,对该地区的地形和民情比较熟悉,粟裕在渡江战役发起之前,将二十三军划归第十兵团管辖,到江苏泰州地区集结,参加东路作战集团的渡江任务。第十兵团司令正好是人们熟知的“叶王陶”中的叶飞。
1949年4月20日,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一天,国共两党和平谈判破裂,解放军的百万大军雄踞长江北岸,正以弯弓待发之势,准备渡江,直捣国民党老巢;而长江南岸的国民党75万守军,困兽犹斗,生死存亡在此一役。
早晨,晨雾刚刚散去,大约8点半钟,一艘打着“米”字旗的英国军舰驶进扬州东南20公里的三江营水域。这一带是解放军渡江东路大军第八兵团的防区。
东路大军预定的渡江作战时间是4月21日,此刻正在严阵以待,准备随时投入战斗。可是江面突然出现的这艘英国舰只干扰了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