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攻击的火炮震耳欲聋，部队的伤亡在不断增加。陶勇打电话要一旅旅长张震东来汇报战况。张震东立即带着警卫员从前沿越过敌人的炮火封锁，手里抓着军帽，满身尘土，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师的作战指挥所。
在地下室门口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张震东快步走进地下室，举手向陶勇敬了个军礼。
“报告陶师长，我来了！”陶勇虽然是一师副师长，因师长是粟裕兼任，部队都习惯称他师长，有时仍称他司令。
“你们一旅怎么搞的？到现在一个地方都没有攻下？”
“陶师长，敌人的防御工事太坚固，三道鹿砦、一道外壕，还有铁丝网、地雷，城墙高一丈四尺，厚数米，都是大块硬石砌成的，部队一上去，就被敌人的交叉火力压制住，攻不上去啊！”
“今晚，你攻得下吗？”
“陶师长，我不太有把握。”张震东低语回答。
“今晚再攻，一定要攻下来！”陶勇严肃地说，“老张，粟司令来过电话，要我们今晚一定拿下枣庄。你要再拿不下来，我准备撤职，你也准备交班吧！”
粟裕对一师未能攻下枣庄也十分焦急，他打电话把康林叫来，自己也来到师指挥所。
康林心焦马快，二十几里路，一眨眼就到了。他跳下湿漉漉的马背，跑进师指挥所。房间里站了许多人，粟裕、陶勇、张震东、卢胜等都在场。见康林进来，粟裕招呼他坐下，以略带批评的口吻说：“康林同志，你们第三团历来都是很能打硬仗的，高邮城都能攻下，枣庄这样的硬骨头却啃不动了，怎么，遇到麻烦了吧？我派人把你找来，是想听一听你下一步的打算。”
康林回答说：“司令命令停止进攻是正确的，我也正准备向张旅长提这个建议。首长知道，我们第三团善于打野战，而眼下是攻坚，部队缺乏攻城的爆破技术，一下子很难适应。”
“说得对。”粟裕点了点头，“但是办法你想过没有，工兵参谋同志？”粟裕这样称呼，一则是康林曾在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当过工兵参谋，二则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失利对一个指挥员来说是最难过的。
康林答道：“我召集团营干部开了个会，大家提了不少好的意见，都说我们打了许多仗，但是没有打过城墙这样坚固的攻坚战。我们全体指战员向你保证，坚决完成解放枣庄的任务！我们认为，从目前作战实际出发，首先必须进行火线练兵，主要搞好爆破训练；其次，要讲究攻坚战术。方法是，挑选出精干的战斗骨干，组成一个五六十人的攻城突击分队，分别组成爆破、火力、突击三个组。爆破组炸开城墙开路，火力组掩护，突击组占领突破口掩护部队进城。此外，我们还准备挖一条地道，直通敌人城墙角下。这样，既能使爆破组利用地道隐蔽前进，同时又可以减少伤亡，只要爆破成功，部队准能打进去。”
粟裕很满意康林的准备：“好啊！毛主席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那么，你设想搞火线练兵需要多长时间？”
康林思索了一下，说：“三天时间就够。”
粟裕转身征求了陶勇、张震东、卢胜的意见之后，又转向康林：“敌人的城墙有丈余宽，炸药包可不能太小，这可不像炸个小炮楼那么容易。”
康林说：“我准备一包来它三四十斤，连续爆破几次，不怕撕不开它丈八尺的口子。”
粟裕眉毛一扬：“还应该再大点，每包来它五六十斤，让敌人好好坐一坐咱们的‘土飞机’！这一次，我们不攻则已，攻则必破。好，就这样定了，你马上回去组织实施，让广大指战员都懂得爆破技术的重要性，尤其是让我们的爆破手同志们，要学会用爆破来消灭敌人。”
陶勇接着叮咛：“就按粟司令说的去办，抓紧时间，做好准备。要把七战七捷的劲头拿出来，拔掉枣庄这颗硬钉子！”他又问：“你们团使用哪一个营作为突击队？”
“第一营作为第一梯队，首先实施突破，为第一突击队。第二营作为第二突击队，紧跟着一营后面跟进，巩固突破口。第三营为团的预备队，用来发展纵深战斗。”
陶勇说：“好，要发挥爆破的作用，要连续爆破，一定要巩固突破口。”最后像发布命令似的说：“你们团一定要打好这一仗，解放枣庄城！”
康林保证：“把团指挥所转到突破口指挥，便于发展战果。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离开指挥所时，粟裕边送康林边说：“你回去向战士们说，人家第八师已经拿下了峄县，枣庄那一坨，我们也得尽快吃掉它。”
康林同首长们道别后，跳上马背，向团驻地飞奔而去。
毛泽东提醒陈粟要有耐心
1947年1月下旬，遵照中央军委的命令，山东、华中两野战军合编为华东野战军。2月7日，第一师于山东临沂县大官庄地区整编为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司令员陶勇，政治委员王集成，参谋长梅嘉生，所属第一、第二、第三旅分别编为第十、第十一、第十二师，共三万余人。
3月间，国民党重新开始了对山东解放区的进攻。4月上旬，打通了徐州至济南段的津浦路线，并侵占了临沂公路和鲁南地区，随即向鲁中沂蒙山地区进犯。蒋介石对这次进攻寄予厚望，希望以其优势兵力寻求华东野战军主力在鲁中山区展开决战，以求一举消灭解放军占领山东全境。为此，蒋介石在山东战场先后集中了24个整编师、60个旅，约45万人的兵力，并以其最精锐的主力部队整编十一师、第五军和整编七十四师等作为骨干，编成3个机动兵团，担任主要突击任务。特别是整编七十四师，这是蒋介石的宠儿，也是他五大主力中的主力，当作百战百胜的一张王牌摊了出来。陆军总司令顾祝同亲自坐镇徐州指挥，再加上兵团司令汤恩伯、王敬久、欧震等一批人马，以第七十四师为先锋，逼迫解放军退出鲁南地区，并向鲁中地区的莱芜、新泰、蒙阴、沂水一线大举进攻。
在战术上，国民党军根据以往惨败的教训，此次进攻保持较高警觉，采取密集平推、稳步前进、不轻易分兵的新战法，以防被解放军各个击破，分而歼之。国民党军进犯苏北采取的是“长驱直入”，进攻涟水则为“分头并进”，在宿北名为“齐头并进”，在莱芜又叫什么“南北对进”。这次扑向鲁中山区，依照蒋介石、陈诚的指示，用的则是被称为“硬核桃”和“烂葡萄”的杂牌军和二流部队。按照这个部署，如果解放军要插到中间去打他的嫡系主力，不仅其整编七十四师、十一师、第五军三个主力能够互相策应，两翼部队还可以赶来接应。如果打两翼，他就牺牲几个“烂葡萄”，等你打了几仗，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的主力部队就突然从横里袭击。蒋介石以为这一作战方针万无一失，会取得没有取得过的胜利。
四纵于4月2日结束休整，自胶济路南下，在华野统一部署下，进击临蒙路，围攻新泰城，忽东忽西，时分时聚，以调动敌人，寻找战机。人们把这种战术叫“耍龙灯”，前后耍了一个多月。
4月28日，顾祝同命汤恩伯进占河阳、青驼寺、蒙阴等地。29日，华野四个纵队向桃墟、青驼寺之敌出击，拟分割汤恩伯兵团，但一经接触，汤恩伯便全兵团主力后缩，退居蒙阴至临沂公路的山区。
到嘴的肉硬是没有吃上。
5月3日，进占新泰的整编十一师又给华野提供了一次战机，陈毅、粟裕速令四纵等包围新泰。可包围之势尚未形成，王敬久兵团主力就增援赶到，并对我实行反包围。
粟裕在冥思苦想之后，说：“这样的情况，对我们是极为不利的，不能速占取胜，反而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我看还是主动撤吧。”
一个多月的奔波辛劳，始终没有抓住战机吃掉敌人，官兵中渐渐产生了一些埋怨情绪。而且部队也显出一些疲态，很有可能被那些没有砸碎的“硬核桃”反戈一击，其后果十分令人担心。5月4日，远在陕北的毛泽东也不无担心地提醒陈毅、粟裕：只要有耐心，总会有歼敌机会。（1）要有极大忍耐心；（2）要掌握最大兵力；（3）不要过早惊动敌人后方。
过了两天，毛泽东再次来电强调：目前形势，敌方要急，我们并不要急。凡行动不可只估计一种可能性，凡在局势未定时，我主力宜位于能应付两种可能性之地点。我主力距敌要远一点，不要守阵地。对敌正面、侧面、后面一枪不打，让敌放心前进，又使敌完全不知我主力所在。
毛泽东的部署十分精妙，因是电报无法解释更多，他也相信陈毅、粟裕在理解和执行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下级。
作为一名下级指挥员，特别是广大战士，他们希望一枪打死一个敌人，不要跑冤枉路。然而全局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到的，于是牢骚话不少：什么“反攻反攻，反到山东”，“除了煎饼就是大葱”；“还是苏北好，仗仗缴枪炮”。
陶勇叫文艺宣传队快编节目。于是，一路上，都有打快板的男女队员在唱：“运动战，打得好，指挥敌人跟我跑，掉头一个回马枪，叫他一个跑不掉！”“今向西，明向东，敌人错误犯得凶。东一仗，西一仗，胜仗越打越漂亮！”
有些思想不怎么通的战士的脑子也被这快板敲活了：“嘿，跟着走吧，反正陈老总和陶司令的指示不会错！”
陈诚、顾祝同他们却得意了一阵。陈诚在接到顾祝同的电话报告后说：“陈毅现在陷入困境，是咎由自取，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祝同“嘿嘿”一笑，说：“也好，让陈毅吃点苦头吧，免得他稍微占点便宜就到处写诗，显摆自己。”
顾祝同干笑几声，放下电话，欢愉的心情也随之飘散。作为徐州总指挥，他对整个局势还是清楚的。在与解放军转悠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的部队也同样疲惫不堪。可蒋介石却一刻也不放松，时常来电命令他寻找战机，与共军决一雌雄。但哪有机会呢？共产党能让你到处捡便宜吗？他长叹一声，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缕乍暖还凉的春风扑面而来，令他打了个寒噤。
他很清楚，国共两党的军事力量相比，国军优于共军，这是事实。
最初，顾祝同想倚仗他强大的兵力优势，在逼迫华野退向黄河以北，或退至胶东一隅，或者是等待华野部队疲惫之际，再同其决战，这样既可以捞一把，又可以保存实力。但一经接触，堂堂国军主力不是龟缩就是靠拢，只求自保，不顾大局，甚至对非嫡系部队见死不救，这一点让顾祝同非常恼火，但他又无从下手处理此类事情。
在他面前简直是一堆乱麻。上峰要他速战速决，可上头的指挥又是那样迟缓，经常是他刚要行动，计划又变了；再就是国民党军内部嫡系与非嫡系、主力与非主力、中央军与地方军、上级与下级的内讧，常常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连蒋介石都无能为力，他又能如何？
再比如，汤恩伯是他的下级，但有时却不听他的，直接跟“老头子”联系。上行下效，连那个张灵甫也是自说自话，办起事来根本不打招呼。
正在他心烦意乱之时，副官刘进堂又说起他担心的事。刘进堂报告说：“七十四师突出汤恩伯兵团序列十多里，现已进入沂水、莒县，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
顾祝同大惊失色：“啊？快，快给汤恩伯发电，让他命令张灵甫回撤！”
“顾总，这个情报就是汤司令发来的。汤司令的话，张灵甫根本就听不进去。张灵甫对汤司令说，他七十四师是御林军，所向无敌，今天要拿头功给委员长看看。”
顾祝同一脸怒色，手叉着腰，骂道：“嘴上没毛，乱弹琴，他妈的都当共产党是吃干饭的！给张灵甫发报：我国军战略是密集靠拢，加强联系，稳扎稳打，逐步推进，这是蒋总裁的既定方针。现在我以陆军总司令之名义，命令你师停止前进，回师向汤恩伯部靠拢，不得有误，否则按军法惩处！”
张灵甫接到电报后，看了一眼，面露怒色，拍着桌子骂起来：“妈的，都是胆小鬼！你把陈毅当老虎，我可把他当老鼠！他不就是会东躲西藏吗？老子今天就要单独打给你看。好不容易发现了共军总部还不赶快聚而歼之，更待何时？”
张灵甫自称发现了共军总部，可是吹牛？当然他说的总部只是华野总部，这是不是真的呢？
是真的。
原来，有个被华野俘虏的敌整编八十三师的排长，当把他押送到坦埠时，他听到有个战士询问：“总部在哪儿？”并看到庄上架设了许多天线，就猜出这里是华野的指挥机关。当这个家伙利用夜黑逃跑到垛庄之后，立即向驻在那里的敌七十四师作了报告。这一天，张灵甫确信坦埠乃“共军总部”无疑，立即派出飞机十多架飞机向坦埠扔炸弹。
而且巧得很，敌机的第一颗炸弹正好落在华野司令部的作战室。开始人们很担心，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机关人员和驻地群众听见飞机响，早都跑到野外去隐蔽。被炸到的只是一些房子和几头牲口。
陈毅望着从头顶上掠过的飞机，打趣道：“你想要老子的脑壳，对不起，没有消灭你们，马克思还不让我去报到哩！”
粟裕判断：“敌军企图以整编七十四师为骨干，在两翼强大兵团掩护下，实施中央突破，矛头直指我华野首脑机关。”
作战部门的报告证实了粟裕的判断，敌汤恩伯兵团正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已经开始行动。
粟裕对陈毅说：“不打敌军侧翼，改打中路强敌整编七十四师，采取正面突击，分割两翼，断敌退路，四面包围和阻击南北各路援敌的方法，将敌七十四师从敌人重兵集团中割裂出来予以围歼。”
这个计划大胆而打破常规，没有机械地专打弱敌，抓住的一点就是张灵甫的骄横。
“对头！”陈毅很欣赏粟裕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案，“迎敌第七十四师于坦埠以南、孟良崮以北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