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所部坚持到中午,小焦庄失守了,东门榨油厂也失守了。陶勇又气又急。要知道,战前他曾立下军令状。在纵队战前动员会上,他把指挥刀和手枪重重地摆在桌子上,虎目圆睁,环视部下,声色俱厉:“仗打败了,我要掉脑袋。你们的头是刀砍还是枪毙,由你们自己挑选!”
现在,他要按照战场纪律,处理团长姜茂生手下那个丢失小焦庄的连长。
“陶司令,现在这个时候……我看再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姜茂生含泪请求着。
陶勇哪里想就这么杀了一个连长。现在有人求情,他正好借坡下驴,便对这个连长大声教训了一顿:“记着,现在你头上长的是第二个脑袋,第一颗脑袋已被我砍掉了!现在派你去防守北线,如果再有闪失,就不要活着来见我!”
那个连长一抹眼泪,背起大刀就跑了,直扑小焦庄。
陶勇又向陈毅报告,并请求道:“陈司令,我们不能消极防守,要主动出击!”
陈毅握着电话不说话,他猛烈地抽着烟,沉默着。
他在思考。
陶勇急了,又问:“陈司令,你同意不同意?”
陈毅想了想,说:“你亲临前线,你就自己决定吧!”
“好!”陶勇情绪激昂地放下电话,一直奔到七团阵地,大声对团长惠浴宇说,“老惠,快调一个营给我!”
“干什么?”
“死守不成,我要冲出去!”
惠浴宇眉头一皱,上前制止。
陶勇一下拨开他,大叫:“快调呀!”
惠浴宇没办法,迅速抽调二营,交代营长保护陶勇的安全。陶勇一招手,全营便跟着他消失在硝烟中。
顽军刚刚组织完一次进攻,受挫后不得不再次退回去休整。没想到就在这时,陶勇突然出现在阵地上,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陶勇不但夺回了阵地,还抓回了二十多个俘虏。
来不及休息,陶勇擦了一把汗,又急忙给指挥八团的张震东打电话:“老张,怎么样?”
“顽军改变了战术,从宽大的正面压过来,一层一层直往上拥。虽然他们伤亡很大,但还在不断地往前挤,我们正顶着。”
“老张,千万要顶住!”
陶勇又跑到粟裕指挥所。粟裕正在地图前紧张地思索着。如果黄桥失守,围攻李守维将成泡影,而且在我军既无预备队又无增援的情况下,后果将不堪设想。陶勇一出来,就喘着粗气对粟裕说:“粟司令,你快去严徐庄吧!这里由我负责。”
“怎么,你要放弃黄桥?”
“不,只要我陶勇还有一口气,黄桥就是李守维的坟墓。”
“我既要你陶勇健在,又要守住黄桥,你办不到,我就撤了你,我数三个数。”
“粟司令!”
“一!”
陶勇急得直跺脚,又喊了一声:“我的粟老总!”
“二!”
陶勇立即踪迹全消。
再说陈毅与陶勇通完电话,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了。二纵王必成在电话中激动地说:“陈司令,好消息,八十九军已全部进入我预设阵地。能不能插入八字桥去扎口袋?”
陈毅立即回答:“不行!”
“为什么?”
“同志哥哟!翁旅到现在还未出洞呢!你一定要等一纵歼灭翁旅才能扎口袋!”
“是,我明白了!”
“翁旅怎么还不出洞呢?这只狡猾的狐狸玩的什么诡计呢?”陈毅焦急地苦想着。他十分担心翁旅迟到给守黄桥的三纵带来极大的困难。时间越长,三纵的消耗越大,拖下去很可能被八十九军攻进黄桥,那后果将不可收拾。
陈毅在屋里焦急地踱来踱去,烟屁股已经扔了一地。现在他的心情跟粟裕一样,充满了矛盾,希望陶勇亲自披挂上阵,夺回阵地,又怕他受伤或者更糟,他毕竟已是纵队的领导;可胜利又是第一位的,有时不得不付出最大代价……在他忐忑不安之际,一个更坏的消息由陶勇报告过来。陶勇在电话中声音都发抖了:“陈司令,东门失守,对,东门失守了!”
黄桥周围全长约四里,开战前,粟裕和陶勇商量,由于兵力不足,只能保证重点,机动部署。从当时的敌情出发,西边不派部队,由后勤人员甚至伙夫担任警戒,北门只放一个班,其余兵力全部集中在东门之南、北一线。现在东门被突破,意味着什么很清楚。
陈毅额头的青筋都暴跳起来,他几乎是在吼叫:“陶勇,你立即把顽军赶出东门。黄桥失守了,我要你的脑袋!”陈毅是真急了,不然是不会说出这等严厉的话。战前他不是没有担心,因为新四军虽然能打仗,但毕竟是以少打多,这从战术上说是危险的。他有一挑珍贵的书籍文稿,从皖南挑到茅山,又从江南挑到苏北,从来不肯丢开,可是这次也从铁皮箱里拿出来,藏到严徐庄严博士家书橱的古书后面去,准备一旦黄桥失利打游击去。
陶勇放下电话,一口气跑到东门。他派人传令给“小鬼班”,要他们到北面去,那里的敌人已经打到工事的前沿,吃紧得很。“小鬼班”属于机枪连,连长袁世进和指导员徐馨伯听到这个命令,心里都不是滋味:十几个娃娃兵,又能顶个啥,万一被敌人撂倒几个,那该怎么办……
可命令还是命令。天刚麻麻亮,北面的枪炮声一阵紧一阵。连长、指导员的心也随着那激烈的枪炮声在抽搐,担心那个“小鬼班”能不能守得住。到了第三天,粟裕已组织部队夺回了阵地,杀出东门外一里多路。“小鬼班”押着大群俘虏回来了,而且一个不少。指导员高兴极了,问他们:“你们打仗怕不怕?”
“不怕,陶司令常到我们那儿去,我们一点也不怕。”
战后,陶勇对机枪连干部说起“小鬼班”:“当时我手上没有一点预备队,连司令部的参谋、科长、马夫、挑夫一股脑儿都拉上去了。这个‘小鬼班’可帮了我的大忙,他们打得不错,像我陶勇的兵。”
陶勇立即将情况向陈毅汇报,陈毅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想坐下歇息片刻,朱克靖的电话又到了,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原来两李一听黄桥吃紧,宣布不接待新四军联络人员,而南京来的日伪代表、兴化的参议却进进出出,他们准备落井下石,联系日伪向黄桥进攻。陈毅气得咬牙切齿,对朱克靖说:“你警告两李,不要骑墙观望,不要做墙头草,我们说话是算数的,今天消灭翁旅,明天歼灭李守维,他们如动摇,改变立场,会后悔的。”
陈毅放下电话,气愤地骂道:“见风使舵、眼光短浅的势利小人!”
正说着,侦察员报告:“泰兴出动一千多鬼子、伪军,已到黄桥以西的周庄、溪桥。”
陈毅看看地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周庄、溪桥离黄桥只有十里路。
黄桥这块弹丸之地,一时间聚集起苏北的各派势力。
后来人们知道了翁达之所以迟迟不肯出动的原因。
这个老狐狸精明异常。他和新四军交过几次手,深知这支装备极差的军队的威力。他不想在新四军元气正盛时去硬碰硬。他要让李守维先去拼一拼,等两败俱伤之时,再乘人之危,捡个便宜。
翁达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劝也不听,只等双方消耗殆尽,他好出山。终于由黄桥传来新四军招架不住、李守维也危在旦夕的情报,他一拍大腿,喝令部队:“立即出发,直取黄桥!”
他低估了新四军的作战能力。新四军侦察到他带着部队出发的消息后,比他还高兴。叶飞马上兴奋地报告了陈毅,陈毅也同样兴奋,他叫叶飞按原定计划立即行动。
下午3时半,粟裕在黄桥北门小土山上登高远望,见翁旅先头部队已靠黄桥以北五里左右,征得陈毅同意,马上下令出击。
于是,以一纵为主要突击力量,分为四个箭头猛插过去,将独立六旅切成几段,首先歼其旅部和后卫团,迫使其先头团回援,然后以一部从侧翼迂回到翁旅后方,乘势将其包围。经过三小时的激战,全歼独立第六旅,自恃高明的中将旅长翁达经不起打击,掏枪自杀。
现在,粟裕和陶勇把全部精力集中到黄桥东门。
通讯员来叫陶勇接电话。陶勇问:“谁打来的?”
“是姜茂生。”
陶勇心里一惊,抬头看看西边,太阳已经落山了,是不是来请罪了?他有些迟疑地抓起了电话。
“陶司令,我是姜茂生。”
“知道啦,讲话!”
“我们八团已经夺回小焦庄,现在又攻下了大焦庄,请指示。”
“好,太好啦!你们就留在那里,有机会就出击!”
恰在这时,听说奉命增援的老四团一个营由江南过来了,离黄桥镇还有20里路。粟裕振臂高呼:“同志们,江南增援部队过来了!”
陶勇和纵队参谋长张震东把上衣一脱,挥动马刀,带领部队硬把顽军杀出东门,然后架起机关枪,把敌人死死顶住。
翁旅被歼,攻入黄桥的顽军被反击出去后,形势变得对新四军极为有利。二纵已经从八字桥插到分界,一纵已由八字桥与黄桥之间南下,与守卫黄桥的三纵完成了对李守维部的合围。
第二天中午11时,突然间号声四起,杀声响成一片。李守维一下子慌了手脚,本想带着人马突围,可是已经晚了。
正当围歼最激烈之时,陶勇从守备部队中抽出力量,把包括炊事员在内的所有人都组织起来,从黄桥东门及其两侧一下子冲出来,吞掉了三十三师,生擒师长孙启人。一纵二纵直捣八十九军军部。李守维慌忙带着几个随员夺路而逃。当他被逃跑的人流拥到洼尺沟河边时,被小河挡住了去路。发了疯的残兵败将争相逃命,你推我攘向唯一的一座小木桥拥去。落水者不计其数,呼救声、吵骂声不绝于耳,李守维身不由己,也被人流推上了小木桥。此君人高马大,行在桥上,路几乎被堵。后面不知谁使劲推了一下,他双脚落空,扑通一声栽到了河里。随员们看到李守维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就慢慢沉了下去。
李守维一死,八十九军如一盘散沙,溃不成军,不到半天就被新四军全歼。
韩德勤见大势已去,率残部千余人向兴化狼狈逃窜。粟裕命令部队追击。陶勇接到命令,在东台打电话请示粟裕:“机会难得,我很快就能抓住韩德勤!”
粟裕回话:“只要韩德勤不公开降日,就要给他留条后路。”
陶勇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韩德勤逃走。但这样处理受到陈毅的表扬。
再说李守维后事。
1940年10月8日,大后方重庆。
国民党战时政府正在召开军事会议。蒋介石端坐中间,脸色阴沉,手中拿着一份特殊的讲稿。一般情况下,蒋介石讲话是不拿稿子的,他的这份讲稿是抄录的一首诗。蒋介石语气沉重地说:“我给大家念一首诗,你们看好不好。诗曰:‘秋水伊人,望眼欲穿,不见夫归,心沉沉;夫出家门,终身诀别,有家难回,哭断魂。’”
蒋介石吟罢,许久不作声,只是圆瞪着双眼,扫视会场。与会者不知蒋介石念这首诗是何用意,只能面面相觑,不敢妄加评论。
蒋介石便自己开讲:“诸位不说,我说。此诗之悲壮,竟源于一妇人之手。她就是李守维将军之夫人马邦贞。我今天不说此诗之高低,单说苏北之局势。韩德勤无能,新四军已独占苏北。黄桥一役,我八十九军、独立六旅全部遇难,中将李守维、翁达为国捐躯,不要说马夫人思念阵亡之将军,我也非常怀念他们。”
蒋介石再也说不下去了,用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着含泪的双眼。会场内一片寂静。片刻之后,蒋介石恢复了常态,变得严厉起来:“诸位,难道能让共军这样胡作非为吗?这是不允许的!共产党与我不共戴天,大家都看见了。他们拿我的军饷,用我的武器,却在到处打我。现在,我要你们再不要给共产党一寸土地,他们欠下我们的血债要用血来还!”
三个月之后,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