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因能看点医书,自带点西药,村里人有些病也会找知青,渐渐的知青中有些人也像半个医生了。后峪沟的西安知青许苏英就被定为大队赤脚医生。
一天,我们村的一个两岁小娃得了怪病,好几天无人能医。把许苏英也找来,她也不知啥病。家里没钱去县医院,眼看着孩子脸越来越黑,肚子越来越大,死在了炕头上。许苏英难过极了,到知青组来诉说,恨自己医术有限。
1977年考大学,她报考了西安医学院,后来成为妇幼保健专业的医学硕士。
我们组知青张爱民也被定为赤脚医生。一天半夜,有社员敲门,说婆姨要生孩子了,请她去。她顿时懵了,手发抖,在来人和我们的鼓励安慰下,她哆哆嗦嗦去了。运气好,那婆姨不是头胎,指挥着她帮忙,顺利产下娃。
娃满月的鸡蛋我们都跟着吃了。以后又跟着吃了好几回。
在村里,突然被叫去给人打针也是常事。针头用开水一烫,人扶墙立着,扒开腚的上半部,就打了。不仅给社员打针,有时我们也自己互相打。
白水河平时水量不大,我们常到河边边唱歌边洗衣。雨季则立刻翻脸,奔腾咆哮,树干和泥石搭的矮桥即刻无影无踪。那年夏天村里已和外界隔断近一个月,但有人生病急需药品,队里派一个年轻的赤脚医生去县里买药,那后生在众村民的帮助下,抓着牛尾巴,随着壮牛泅渡过河,其惊险与忘我精神令人敬佩。
上中农
桌里村里的队长、副队长,农业技术骨干大多是上中农。林场的一个男劳力薛宝珠就是一个上中农,他们三兄弟在村里都是劳动的主力。宝珠瘦高英俊,自信果断,林场农作物的种植,所有活儿的计划安排都听他的,他会做木工,林场的驴车就是他做的。我请他给我的半导体收音机做个盒,结果他同样用榫卯结构,盒盖可抽拉,非常精致,我异常惊喜。他会做挂面,面条挂在架子上自然拉长,与城里机器做的挂面一样细,横切来看却是空心的,带点咸味,非常好吃。我父亲来看我时他送了几把。我父亲带回北京,品尝到的都赞不绝口。
宝珠还会用荆条编筐,他编的筐看不出接茬,和别人编的不一样。我请教他,结果他给我讲了个故事。编筐没接茬,川里只有一个老汉会,他去请教,老汉说我从来不教,你只管看。宝珠看了,回去试,没编成。又去看了一次,回去编成功了。如此,我也不再问,只管看,回去试编,没成功。再看,再试,我也成功了。哈,我编的筐也是这川里的极品,只是手劲小,不够整齐。后来,我们小组去菜地摘菜就用上我编的筐了。
有一段时间,张伟去县里开会,其他人也不在,林场就剩我和宝珠。白天,我去地里刨洋芋(土豆),宝珠放羊。他把羊放到林场周围能俯视林场的山上。直到有一天,他婆姨在林场窑背上喊:“分的洋芋都堆到案板跟前了,咋不回家?”他回答:“我走了,就剩王侠一人了,你先回吧。”我这才知道,这些天他一直默默地保护着我和林场。非常感谢。
钻洞发电
后峪沟知青张革是1969年插队的老北京知青,曾招工回城,之后又要求回了村。他说:“在城里我只能焊洋铁壶,在农村还能干点事。”当时,老知青基本走光了,我们这两组新知青可以说是张革引来的。
张革计划在桌里凿通大山,钻洞引水,建水力发电站。张革利用其影响力,筹了一部分款,还有一卡车硝酸铵化肥(可制炸药)。工程在1976年开工,大队组织了青年突击队,许多知青参加了勘测、挖土方、组织施工等。
先清表土,开始用镐刨锹铲,太慢,后改用炸药爆破。炸药是自制的,先把羊粪放在大铁锅里炒干,然后把硝酸铵和羊粪按比例混合,套上驴放到碾子上碾碎,很像《地道战》中的情景。挖到岩石后,用钢钎、大锤打炮眼,太慢,张革又从西安借来空气压缩机、风枪,加快了进度。1978年,此工程得到了县水利局的全力支持,有县水利局的指导和投资,有桌里社员的艰苦努力,桌里电站终于建成发电,不仅桌里大队的五个村用上了电灯,还供电到公社。
我们在北京也为桌里乡亲高兴,为我们能贡献一分力量而自豪欣慰。
考大学
1977年深秋,我们林场四人正钻大山打野树籽,晚间在附近小学校借宿,从小喇叭中听到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家长也曾提醒过,但不相信会不进行政审,这次相信了。因中学一直学习好,觉得考上是没问题的,甚至暗忖,邓小平终于召唤我们了。但一算时间,距考试还有一个月零八天,太紧了,或许明年再考?不管咋地先复习着吧,但没有书啊。恰好这个学校的民办教师是我们村的青年,富农子女,怕政审不准备考,把他的《初等数学》借给我了(真感谢他)。赶快回村,收到父母的信,鼓励说就把今年当练手,来不及只考一门也行。
知青中有不少人已开始复习,七八个人围住一张桌子,桌子中央放一盏煤油灯,女同学把小镜子通通拿出来,把煤油灯的光折射到自己眼前的书上。这发明把能源利用到了极致。一盏煤油灯,一圈小镜子,一圈脑袋,蔚为壮观。
我是在林场复习的,毕竟多年没有动过脑子了,一下紧张起来竟失眠了,又想到放弃。踌躇中回到知青组散心,看到地上新分的柿子堆成小山,组长李文华连续几天连夜削皮做柿饼,手都磨破化脓了,她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大家做事。坐下来也旋了几小时柿饼,心慢慢静了,力量重新聚集,第二天返回林场继续复习。这一下竟是精神高度集中,且能吃能睡,效率极高。三个多星期复习完初、高中的数学,一个星期复习完物理,两天复习完化学,就得准备去县里考试了。
从村里到县里有一百多里山路,我们去应考的十几个知青步行或搭顺车(拖拉机),途中碰到一个北京知青开的大拖拉机,一听北京口音就说“上车”,又扔上来一件陕北的羊皮大衣。12月,冷啊,大家挤在一起,羊皮大衣覆盖在头顶,开始复习政治、语文,互相提问解答。所以这两门知识的复习我是听来的而不是读来的。
到县里找地儿住,先找到大车店,大通铺,烟雾缭绕,没法住。后找到县招待所,太贵,央求俩人用一铺,竟得到允许。第二天县中学开放,安排考生住宿。发了柴火,自己烧炕,满屋子烟。但终于有了昏暗的电灯。
不论住在哪里,不论什么条件,我们都在拼命地背公式、背概念。因为我们这一个月复习只是搞懂各个公式的含义,重点做几道题帮助理解。理解了还需记住,才能临场活用。
1977年12月9日高考开始。考场是在宜川县中学,不许带草稿纸、垫板啥的。但县中学的桌面净是木纹沟坑,卷面被笔尖戳的净是小孔。两个考生使用一条长凳,考数学时我旁边的老兄一个劲抖腿,幸好我精力集中未受很大影响。
数学刚考完时,感觉考得不好,但后来听说陕西省题难,40分就进重点了,我则肯定是超过了。理化考完,心里托底了,因为我几乎全做对了,包括选做题。那时突出政治,政治概念熟,卷子很快就答完。语文作文题目二选一,我选择了《致全国科学大会的一封信》。因村里报纸半月才送达,并不知科学大会是否已召开,只得绕着写,感情朴实真挚,语言简单流畅还能做到吧。
考完我们就赶回了林场。场长张伟也一同参加了高考。因估计能考上,开始安排善后。张伟带领我们给大队的果树周围挖放射形深坑埋入农家肥,给五个小队山坡上的苹果树修剪一遍,忙完已近春节,回家过年。
不久(1978年2月初),收到北京邮电大学无线通信系的录取通知书,这是我的第一志愿。举家庆贺。大年初一,登上火车回村办手续。在公社,邮局的同志笑眯眯地对我说:“祝贺你!以后我们是同行了。”
收拾完东西,站在林场的山顶上,俯瞰我们辛勤建造的果园、苗圃、道路,眺望河流、大山、天空……艰辛、美丽、快乐的日子即将结束,温饱、喧闹、充满竞争与诱惑,但明显属于我的生活即将开始。总之,生活又将翻开崭新真实的一页。
青春记忆亦真亦幻,那是心中永远美丽的歌。
(作者系北京市一七三中学高七六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寿峰公社桌里大队桌里小队插队,退休前在四通集团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