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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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回望插队岁月(62)

牧童 大队林场有四头大牛,一只小牛犊。冬天,分配我去放牛,还捎带放一头驴。牛很听话,头牛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一路“当啷啷,当啷啷”,煞是好听。头牛认道,慢条斯理地走着,其他牛不紧不慢地跟着,小牛犊在母亲身边撒着欢。只有驴不安生,赶着不进拉着倒退,我决定骑着它走。我想猛地飞身上驴,可正当我飞身时,它闪开了,我重重地直拍在地上。等我醒过神来,发现它正在不远处偷眼看我。人岂能输给驴?!我慢慢走近它,拉住缰绳,拍着捋着它的背,把它牵到一块大石阶旁,我站到石阶上,一下骑到它的背上。它竟然认了,老老实实地跟着头牛走起来。头牛把我们领到河滩已收获后的玉米地,它们或寻寻觅觅,或甩着尾巴悠闲自得。我欣赏了一会儿小牛的大眼睛和长睫毛,然后捡拾玉米秆,这是引火柴,是我的任务之一。

捆好玉米秆,我拿出一本小书躲在避风处,读起来。正入迷,忽听人大喊,原来驴过河了!千恩万谢请对岸的老乡把驴轰回来,再不敢大意。夕阳西下,用镰刀把挑起玉米秆背在肩上,吆喝着牛和驴,返回林场。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多年后,每每听到这首歌,就感觉又披着晚霞,伴着牛铃,走在了乡间的小路上。

赤子之伟

大队林场有40亩川地,百来亩坡地,培育果树、杨树和洋槐树苗。树苗幼小时,也间种药材、农作物和蔬菜等。

大队林场的人员是各小队派出的,共六人。两个老汉,一个放羊,一个做饭;两个30多岁的男劳力,负责安排农活。场长是西安女知青张伟,早我两年插队,负责林业技术。我是后派来的,可能有让两个女知青做伴的意思。我们平时住在林场,闲时可回村看看。

每当我看到照片上这纤纤女子,总不能想象张伟如何能扮装成男人。林场场长都是汉子,且常在山中独行,安全起见吧,张伟穿一身黑色老棉衣裤,头上一顶黑棉帽,加上“张伟”这男人的名字,县里开场长会竟不知还有一位姑娘混在其中,住处都安排错了。

张伟热爱林木果树,看到一片树叶就知道是什么树,习性如何。每到一地她会将各品种的苹果买一只回来,给大家分吃,讲述各苹果的味道、形状、习性。她看了很多书,请教林学院老师,研究林业技术。

当时,桌里人没有见过苹果树。张伟说陕北早晚温差大,苹果味道好,要让桌里老百姓吃上苹果,以苹果致富。张伟是最先在桌里栽种苹果树的,林场最好的一片地,种植了各个品种的苹果树,都是当时的优良品种。张伟带领我们从河里担水,施肥,打药,修剪,嫁接,精心侍弄,终于首次挂果了。第一年林场只成熟了五只苹果,品种不一,最小的只有现在的巨丰葡萄那么大。那是个令人兴奋的丰收,张伟把每个苹果切成六瓣,大家分尝,细细品味不同的滋味。第二年收获了几十斤。第三年就成百上千斤了。

张伟还有计划地把苹果种植技术推广到各小队。我们到大山中采集野山顶子树籽,在苗圃中培植成砧木,从北京引进优良品种的枝芽,嫁接到砧木上形成苹果树苗。这些树苗在圃中成长一年后,栽种到各小队的山坡上。张伟给我们讲果树修剪知识,还特意派我去延安林训班学习。林场人员定期到各小队修剪果树苗。张伟则随时提供施肥、防虫等技术指导。当时有的小队不在意这些果苗,发生羊啃食果苗或死苗现象,张伟还起检查督促的作用。

苹果苗一般要生长几年才开始挂果。张伟为使挂果期提前,做了很多试验。如,倒贴皮:将树皮切下一段,上下颠倒再贴回原位。在主干、支干上都作过试验。在枝干上效果要好一些。再如,田间密植:将果苗以玉米株的间距斜着栽种。这办法管理成本太高,不太成功。

我们还扦插过杨树等常用树苗,供各小队栽在路边、山坡上。

新疆的薄皮核桃、品种优良的梨、桃、大枣等,林场都试栽过。

张伟有一颗赤子之心,热爱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一心为桌里的百姓做好事。

张伟待人诚恳,不论是对我还是对场里其他人。场里一个男场员是富农子女,受过很多不公正待遇。而张伟对他则一视同仁,尊重他、关心他,使他逐渐开朗,积极干活。只有经过那个年代的人才能理解张伟的高尚人格。

我总感觉张伟是个少有的没有私心的人。她每天忙忙碌碌,常常废寝忘食,可能在那时身体就埋下了隐患。

1977年恢复高考,张伟没能进入她期望的农学院学林业,却阴错阳差被四川大学核物理系录取。

这使她很痛苦,当时不许换系或重考,不去就等于不能再上大学。她还是去上学了,一年后被查出癌症。大四那年,手术、化疗都没能挽留住她年轻的生命。25岁,生命之花还未盛开就凋谢了。

张伟上大学后,还和后来到林场的回乡知青田荣有联系,经常寄林业资料给他。桌里的老百姓为张伟在林场中建立了墓碑。

2001年秋,我们再次回村。站在墓前,想想大家都活蹦乱跳,只有张伟静静长眠在此,不禁潸然泪下。她的父母可能因常年伤心,也早早相继过世。也许,在她挚爱的林场,看着满川红彤彤的苹果,有桌里老百姓的呵护,她不觉得孤独吧。

政治夜校

刚下乡第二天,我们就拜访了大队党支部李副书记。大叔是贫农,1949年入党,一直是村干部,“文革”中被打断了腿,拄着拐杖。他带我们走访了贫农,介绍村里有多少富农、中农、贫农,说“阶级敌人脸似花,心怀刀”,告诫我们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站稳阶级立场。

晚饭后,村民们定期要上政治夜校,队长传达上级精神,学习政治文化,议村事,谈生产,开批判会,赛诗,赛歌,排节目,等等,可谓村政治文化的中心。知青是文化人,张锦秋等好几个知青被定为辅导员,活跃在其中。

当时村里妇女大多不识字。几个和我们同样大小的女子娃一来就说笑在一搭里,她们教我们做鞋、纺线织布,我们教她们识字。在政治夜校我们也给婆姨们教过识字。

逢年过节,公社、村里有时组织活动。在空场上支几个杆子,挂上几盏汽灯,就是一个戏台,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看。

我们村青年团也组织过一台戏,内容无非是社员们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地富反坏搞破坏,贫下中农与之斗争最终取得胜利。自然要突出贫下中农的高大形象,我们选村里最高大英俊者担当主角。长相差一点的演反面角色。但反对声音来了:“怎么台上都是富农子女指着鼻子痛斥贫农子女?阶级立场站哪儿去了?”我们这才注意到,原来村里最高大帅气能干的后生,最清秀灵气的女子却是富农子女。如果演员颠倒过来这戏也没法看了。幸好,公社审查的时候说:还是要团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此戏才得以演出。事后,这位女主角,村里唯一的女初中生,到知青组和我们说过一番话。她说:“出身我没法选择,我也想进步,在县中学,我学习再好、做得再好也不能入团。

我很苦恼,我该怎么办?”对这些,我们困惑不语。

老乡们唱眉户剧,唱秦腔。对眉户剧,我刚开始不喜欢听,渐渐听出味来了。秦腔则是一下就被其苍凉所震撼。被震撼的还有陕北女子娃的亮嗓,一曲信天游,高亢婉转,羡慕极了。

公社还在露天演过电影《东方红》,多人走15里夜路赶去观看。《东方红》的盛名早就听说,但我在北京也没看过,看后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

我还协助团支部在村里墙壁上办黑板报、刷大标语。后来还被公社调去写美术字,刷大标语。

刚下乡时,知青办随车给我们带来一箱书,还有二胡、笛子啥的,很快知青小院就成了村里青年的聚集地、“俱乐部”。有时,村干部也会到我们这聊聊天,发发牢骚。俨然是外围的政治夜校。

赤脚医生

村里有个赤脚医生,30多岁,黑黑瘦瘦。我在山坡上拉粪,翻了车,崴了脚。他到山里采了草药磨碎,和着烧热的酒,糊在我的脚上,顿时就感到脚踝中热流四溢,第二天就消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