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偶然得知,王昌洪老师今年七月就满60岁了。我一下意识到,平时平淡得几乎很难进入“公众视野”的王老师快退休了——这学期将是他教育生涯的最后一段路程。
我突然有了紧迫感:一定要为王老师写一篇文章!这份紧迫感,其实隐含着一份自责:平时对王老师关照和关心太少了!而一篇千字文,无论如何是不能弥补我对王老师的歉疚的。
我去办公室找王老师聊天,他上课去了。于是,我来到他上课教室的窗外,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王老师满脸笑容地在孩子中间走来走去,讲解着、引导着;黑板上,写满了王老师工工整整的粉笔字……下课了,我依然站在门口,等待着王老师出来;但他还站在讲台上,解答着孩子们的疑问。我只好轻轻地叫他:“王老师!”
他走了出来,脸上依然是朴实的笑容,两手沾满了粉笔灰,问我:“李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找你聊聊,我想写你呢!”
他说:“我有什么好写的哦!呵呵!”他很谦虚,但也不刻意拒绝,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可他下节课还要上课,于是,我俩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楼道,倚着栏杆聊了起来。
“王老师,你快退休了,回顾你的教育生涯,你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好像这是一道有难度的考题,王老师想了一会儿,说:“我这一辈子做教师,从没有过大起大落的时候,都是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但是看到学生有进步,学生成绩好,我就很满足了。有时候也遇到很调皮的学生,但我又想,如果不调皮,他就不是学生了!当然如果太调皮,影响了课堂,我肯定要批评的……”我感到王老师说着说着有点跑题了,但我没打断他,因为一说到学生,他就有些兴奋了。
他说完了,我又问:“为什么你的心态总是那么乐观阳光呢?”
这次他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从不对生活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给自己提不切实际的要求,所以我很容易满足。”
“难道你就没有郁闷过吗?”我追问他。
他坦率地说:“也有过。比如前几年我也为自己的职称郁闷过,我们这个年龄,由于历史的原因,学历不高,评高级职称自然受影响,我到现在还只是一级教师。当时也郁闷过。但很快我就平和了。这是上面的大政策管着,学校也没办法,我个人更没办法。慢慢地,我心情平静了。”
是的,快退休了,他现在依然是“一级教师”,但这是我们学校最认真的一级教师。
德育主任余沐诤告诉我:“每当轮到王老师值周,他工作细致入微得让人敬佩,他把‘认真’二字做到了极致,比如,巡视初一大楼下来,他的值周本子上记载得满满的。和我一起在校园转,他总是一路弯下腰捡纸屑,只要地上有纸屑,他都捡。他教学更是认真得很,以前教数学的时候,批改作业一丝不苟自不必说了,后来改教历史,他有时候中午都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辅导!”
哦,这里需要解释几句。以前王老师教数学,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学校安排他教历史,那时他已经57岁了,可他二话不说,认认真真从头开始研究历史教学。而这时,正遇到学校开展民主课堂的探索,他也同年轻人一样开始了教学方式的改革。曾经有人担心,作为我校年龄最大的老师,他从数学“转岗”到历史,捣腾起年轻人都觉得理解难实践难的“导学稿”“五步三查”等民主高效课堂这些新动作,会是什么样?结果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导学稿的编制上,他虚心地请教同组老师,先行先试,并认真学习、研究同事起草的导学稿,扎实地做好第二次备课工作。王老师本应是我校“讲”课历史惯性最长的老师,但他在积极探索“把课堂的主动权还给孩子”的过程中,没有消极地抱怨,而是默默地不断地认真尝试,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把“讲”的机会,更多地还给孩子们,他在课堂教学研究中的认真劲,令人尊敬。无论是批阅一张学生的导学稿,还是研究民主课堂的实践操作性,王老师都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细小的工作,兢兢业业,不折不扣。
不只是教学,所有交给他的事,无论大小,他都“超认真”。工会也找到王老师,希望他能够在课余的时间,担负起学校工会活动室的管理职责。这是一份苦差事,要大量地占用自己的休息时间,为老师们服务;而且这是一个容易得罪人费力不讨好的活。王老师了解了具体的工作职责和目标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很快,工会活动室焕然一新:原来堆满杂物,灰尘满天的杂货间不见了,干净、整洁的活动室呈现在人们眼前,并重新添置了乒乓球拍、棋类、羽毛球拍等一些活动器具,借阅使用登记、物品账务登记本等管理井然有序。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工会活动室还是那么干净有序,原来,王老师定期亲自给活动室打扫卫生、擦洗灰尘。不知道有多少个冬天或酷暑的午间,王老师一个人,默默无闻,脱下外套,用劲地拖地、抹桌子、整理椅子……
现在不少人总爱埋怨生活的种种“不公”,可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王老师抱怨谁,相反,他总能发现并感受生活的阳光。那天他在学校给电瓶车充电,不住地说:“学校太好了,能够给我们提供充电的方便!”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学校其他的老教师:唐安全、邹显慧、王小刚、瞿亚星、谢安琼、廖安全、王锦生……他们都有许多共同的特点——认真、朴实、谦逊、平和、低调、淡定、乐观……这些品质似乎并不稀罕,但现在很多年轻人并非都具备,如果同时具备这些品质,更难。我由此联想到我们国家,所谓真正知识分子的“修养”“风范”“气质”“境界”,往往只“残存”于老一辈学者大师中。
真不希望,千年传承的知识分子的“道德文章”在我们这一代画上句号,成为我们民族的绝唱。
2011年4月15日
补充说明:
在2011年7月初最后一次教工大会上,我特意请王昌洪老师带来了他用过的教材和备课本。我通过实物投影仪,给老师们展示,大家看到数学书上的备课笔记、批注写得满满的,历史书上也写满了王老师的备课文字,还有他的备课本……老师们都很感动。我说:“这些发黄的书页,把我们带回一种情景,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朴实无华的王老师是如何敬业的!我以这种方式为王老师送行,就是希望王老师这种精神能够永远留下来。这里我对王老师有一个请求,老师们猜猜,我的请求是什么?”
有老师说:“请王老师把这些教材和备课本留在学校!”
我说:“对的!我请求王老师能够把这些书和本子捐赠给学校!以后陈列在学校陈列室。我们可以想想,一百年以后,那时武侯实验中学的老师们看到这些发黄的教材和备课本,感受到的不只是文物,而是一种精神!我提议,我们向王老师表达敬意!”
全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