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初选女仪仗队员，因为来的商户太多，整个场面就像举办艺术节一样，既喜庆又热闹。周慧莎请了八九个评委，有市委党校和旅游学校的老师，有市政府接待办的资深接待高手，还有省经济情报所的专家教授。
周慧莎担任评委主任，她早早地就坐在了主席台上。既当评委主任，又当活动主持、大拿。她昨天晚上做的头发，飘逸的发型风格，着一袭紧身黑裙，把她身体的优美曲线，衬托得尤为突出。修了眉，描了眼睑，一双眼睛更大，更亮，更有风情。加上她身材高挑，皮肤白净润泽，真像哪个歌星大驾光临。
周慧莎知道自己不年轻了，就拼命地遮掩岁月的痕迹，竭力扮嫩。她漂亮轮廓的脸蛋儿上，到处是捯饬和点缀的痕迹。这么注重自己的形象，可以看出，她对女仪仗队员的初选工作，还是非常投入的。以往，她驾驭这类场合，总是从容不迫的，不冒汗，不打颤，拿出来的，还是她青春火红时打造出来的功夫。只见她气色淡定，交谈随和。既有职业经理人的成熟丰润，又不失都市白领的灵动俏丽。只是她骨子里气骄志满，她想，老郑不是常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吗？我这个商海官船的舵手，就是今天这个宏大场面的中心人物。我要把统领商业豪门的绝活，浓缩给各位看看。看看我面对多变的场面，怎样砍瓜切菜般的来理顺。怎样从大杂烩的备料里，提炼出精致的小炒。
大家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周慧莎。这个没有婚姻，没有生育过的四十多岁的女人，言行举止活力四射，猛一看，跟三十岁女人差不多。
初试开始，播放的音乐戛然而止。按照程序，应聘人员从会议室的后门进来。一进门，目测就算开始。按照引导，应聘者再顺会议室边道往前走，在中间的过道拐弯，之后从主席台前穿过。主席台上两边，站着商户和商场管理人员代表，评委们都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大家先看应聘者的形象气质，等她们穿过主席台后，在左边一块休息区里坐下等待，最后根据时间安排，逐个到主席台前接受面试。
主席台前边到左边，有专为应聘者准备的一张桌子。桌子是竖着放的，应聘者在接受提问的时候，身体和面部，一个侧面给台上，一个侧面给台下。体现出面试效果全方位，台上台下感受互动。桌子上面放着鲜花和麦克风，应试者往桌子前一站，亮相展示，回答问题。纺花车搬到院子里，就看小妞的本事了。
前边几个女孩儿，都显得单纯胆怯，进了门，S弯没转完，双腿就开始筛糠。回答问题时，舌头大得转不了弯儿。一看就不是那块料儿，周慧莎一摆手，就煞戏了。
一直到了第七个女孩儿，才算有了高潮。她高个子，光看她匀称的步伐和手臂的摆幅，就敢肯定说，她是训练有素的。形象也出众，披肩长发，大眼睛，高鼻梁，皮肤光滑，面色红白。她往桌子那儿一站，先往台上台下鞠躬，就这一招，就博得了一阵雷鸣掌声。她自我介绍：“我叫白令霞，现年二十六岁，未婚，出身工人家庭，大学旅游专业，有过两年的商业公关经历。在我来参加应聘之前，我对贵商场情况的了解，不是很多。我作了一番调查，才知道咱们商场地理位置优越，发展潜力巨大。我乐意拿前途作赌注，把我的金色年华，融入到四海商场。”
又一阵掌声。周慧莎问：“白女士，如果你被四海商场录用，除了仪仗队，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工作？”白令霞回答：“我注意到贵商场的招聘文字资料，说女性仪仗队，是个应景应时的临时团体。所以我想，我首先当好一名仪仗队员。我曾经参加过省会大学生模特比赛，并拿过奖，自认为外在形象内在气质，都可以。我呢，还参加过大学校园的演讲比赛，诠释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发展不平衡现象，发言资料刊登在校刊上。一言以蔽之，我完全可以胜任四海商场仪仗队员的工作。并且，如果商场需要，搞接待的话，公关，陪酒，都不成问题。”
党校的教授评委发问：“我问的问题很简单，但可能你回答要难一些。其他还能陪什么？请姑娘不要误会，我是党校教师，也是教书育人的。我的一位学员，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选择了一个研究新课题，叫‘风险社会政治学’。有些学术问题，他请教我，例如，他提出一个论据，‘在市场经济的政治社会里，到底是经济大潮先摧毁一些人的人格，还是一些人的人格主导经济大潮？’我才疏学浅，回答不了。恰巧碰上这个机会，你是一个有社会实践经验的大学毕业生，不知能否和你探讨切磋一下？”
白令霞大度地微笑之后，大大方方回答说：“我以为，你的这位学员，所提出的论据是个伪命题。因为我们平日所说的人格，和学界探讨争论的有关‘生物人’和‘法律人’的概念，基本上是两码事。你的那位学员，一定是个狭隘的，情绪化的，不太得志的低级官员。他提出的人格和经济问题，我估计，是他面对时下的腐败义愤填膺，想整治又感到人微言轻。我理解，人们经常说的‘人格’，无非是世风日下，见利忘义，见钱眼开，有奶就是娘之类。再说了，这位老师，您看，咱在这个充满实用气息的场合，也不宜就‘人格’问题作理论上的探讨切磋。我和我的许多同学，都愿意先把书本上的理论冷藏起来，甚至包括高尚的情操。我们得先找块立足的地方，匀实地喘喘气。诸位可能没有觉察到，据我刚刚得到的一份资料称，我们四海商场，在将近千个商户中，至少有一百名女老板，是在南方淘的第一桶金，是不怎么干净的一桶金……”
周慧莎向白令霞优雅地抬起右手，会意地颔首微笑，两腮同时呈现出两个深深的酒靥，既漂亮又有风度。从她的举止看，好像只是赞美白令霞的语言，而有意抑制她尖利的锋芒。不过，白令霞并没有领会周慧莎的意图，依旧把自己的思想脉络，用行云流水般的语言描述出来。
“当初，她们之所以背井离乡到南方去，是因为生存压力太大。北方女孩儿到南方去打工，本身就是一场思想斗争。到那里，不少人马上就会面对道德堤坝的决口。当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为了活命，就扒道口子算了。当你很快实现丰衣足食的时候，心灵可能受到谴责，悔不当初。那么，你就向自己忏悔，向宗教忏悔吧。宗教，会为千万颗忏悔的心再洗礼的。我们这一代大学生，有太多的理由不该受指责或嘲笑。当初，我们在校园里谈恋爱，不是无聊，也不是早恋，我们是在为不久就要到来的就业压力做缓解、做准备。我们找男朋友，是在找关系，找渠道，找方式方法准备就业。真要拿几千年来的传统道德标准，像卡尺来卡我们这一代大学生，很多人是废品。应该说，大学生眼前的就业现实，生存条件，比当今功成名就的大老板他们当初的空间更小，条件更严酷。所以，有什么理由对我们今天的大学毕业生，提出更苛刻的要求呢？再说，我们道德堤坝溃决，是好多原因造成的。”
白令霞的发言刚结束，周慧莎便对着麦克风说：“谢谢白令霞女士，谢谢您的坦率和才华。这里，我想问一下白女士，如果我们录用你，你对工资待遇有什么特殊要求吗？”白令霞几乎没加思索地回答说：“谢谢老总，谢谢您为我们应聘者考虑得这么细微周到。我想，工作好必须休息好，要是商场注意到女同胞的生理特征，提供个能盥洗和方便的住处就更好了。工资嘛，我用通俗的说法，先小人后君子，月工资不少于八千。”
会议室的台上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好像一阵凉风掠过，热闹喜庆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评委和各路代表们，都屏住呼吸，等待周慧莎的反应。只见周慧莎不慌不忙，显得成竹在胸，她对着麦克风，先是矜持地一笑，然后一字一板地说：“各位在想什么？嗯？我来打破这个沉默，我来跟大家说个明白。本来嘛，今天是初试。初试嘛，就是让大家过过目，心里先有个数。但白令霞女士的才华和坦率，有益地改变了我们原定的程序，太好了。白女士给我们带来的，是生气勃勃，是不拘一格，是新的感觉和新的气息。所以，我提前行使一次商场老总的决定权：白令霞女士不必参加复试了，你被正式录用了。给你一间办公室，工资一万元。职务：四海商场仪仗队队长。其他待遇：副总级别。”
在接下来的应聘者中，条件参差不齐。也许受白令霞应聘方式和风格的影响，不少人觉得相形见绌，自卑感顿生。好几个女孩儿和评委的对话，南辕北辙，文不对题，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闪亮登场，她身材窈窕，瓜子脸，大眼睛，尖翘的鼻梁，黛蓝色眼影，浓重的口红，单薄的耳轮上挂着闪亮的耳坠儿，一件紧身衣秀出她骨多肉少的干瘦身躯。她左手搭着纤细的腰肢，右手夹着青烟缭绕的香烟。她没有像其他应聘者一样，站在指定的桌子边，而是一出场就在秀自己的另类。她直面台上的各位评委，把热情洋溢的观众，挡在她翘起的屁股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