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落大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我叫兰瑾瑾，兰瑾瑾就是我。各位评委，在今天决定来应聘应试的时候，实际上，我正在一个外资企业公关经理的位置上，待遇不菲，人缘不错。我的座右铭是：人生不言败，永远争第一。我理解的第一，就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大家都知道，珠穆朗玛峰是世界第一高峰，第二高峰在哪里？相信在座的各位，知道的未必很多。什么意思呢？第二就等于默默无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是张扬，是精神追求。之所以想加入四海商场，是认为四海的这个平台更大更好，更容易展示自己的才华。醋放哪儿哪儿酸，糖放哪儿哪儿甜，金子放哪儿哪儿闪光。哪里需要，哪里有我。东方黎明的上空那颗星，叫启明星；西方晚霞夕照时的那颗星，叫长庚星，这就是金星的品质和使命。一个人，放在不同的用武之地，会有不同的创造动力。我一直在想，我应该在青年时代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实现人生的最大值。今天，各位评委看我的衣着气度，也许认为我另类或轻浮。其实，我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只是喜欢一见面，就把真实的我推出来。所谓真实，是说我在那个外资企业里，我的招牌形象，基本上就是我今天的这个样子。之所以我把自己框定成这种形象，其指导思想是：大家更容易记住我。”
兰瑾瑾不算太漂亮，但挺妖冶性感。她声音特别优美，清脆，有磁性，这大大提高了她说话的穿透力。没有麦克风，大家照样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她人是有点乖戾，但人才的确难得。能言善辩，果敢利索，一看就是商界的“克格勃”。
应聘现场闯进个另类兰瑾瑾，大家不免一阵惊诧。实际上，她一亮相就改变了大家的关注角度。大家欣赏兰瑾瑾，就像欣赏带妆演讲一样，怀有浓厚的兴趣。周慧莎适应这种场面，喜欢标新立异的挑战。在她看来，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她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呷了一口水，朝兰瑾瑾微笑着，问：“兰女士，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依你的公关意识，为达到公关目标，所采用的公关策略，都是很阳光很传统的吗？如果不是，是否可以解释为潜规则？”
兰瑾瑾朝周慧莎嫣然一笑，抽了一口烟，吐出几个美丽的烟圈儿，露出两个尖锐的虎牙，回答道：“尊敬的周总，不好意思，恕我今天占用了您大块的宝贵时间。我本来是应聘您麾下的仪仗队，想当您的兼职仪仗队队长，从而进入您的管理团队。没想到，您给了我们应聘者这么大一个展示平台，烘托出如此宽松和谐的气氛，让这么多的各界领导和商界精英认识我，我感到非常荣幸。所谓公关部，我的感悟是，应当叫非常关系部。就是以超常规的思路，出奇兵，要奇效，突破关隘，获得非常效益。至于说潜规则，哦！孟尝君结交鸡鸣狗盗，既是规则，也是境界。女人去攻男人的堡垒，攻好了叫公关，攻不好叫性贿赂。没有潜规则，就不是当下有特色的市场经济了。在我看来，一般的成就，需要朋友配合；巨大的成功，需要敌人帮忙。当然，您期望值也不能太高。吃牛肉面的，可能吃出大块牛肉来；但喝麒麟汤的，肯定喝不出麒麟来，不能勉为其难。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兵是兵将是将，英雄需找准用武之地。一个好的管理团队，要永远团结在企业首长的周围，忠于老总，唯命是从。”
周慧莎惊诧地点点头，目光直盯着兰瑾瑾，轻声赞扬道：“您的闪亮登场，使我们招聘会增辉不少。好，请尽情发挥。”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兰瑾瑾，等待下文。
大胆率直的兰瑾瑾淡淡一笑，思路一拐弯，仰面对着周慧莎，沿着自己刚才的思路说：“周总，正像您对待人生有着很别致的理解一样，我想说说和人的智商情商有关的爱情。当今社会，现代爱情，成了商业发达的衍生物。纯真的爱情，可以是一碗羊肉烩面，一张到广州的普通车票。爱情的定位是杂烩菜，是一锅粥的时候，您却能拒绝世俗，守望真爱。从这一点上说，我对您肃然起敬。我以为，成功的企业家，几乎是没有一个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总之，我敬佩您，周总。公关部，迎来送往，神清气爽，我希望能统领您的公关部，成为您得心应手的部下。”
兰瑾瑾的话好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台上台下面面相觑。周慧莎，虽然还保留着刚才一副从容的状态，但她脸上已是红云飞渡，有几许愠怒的神情了，眼睛神经质地眨了几下。
是的，没有恋爱，没有家庭，单身女人，这是商界和官场都知道的。但有好多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周慧莎一向对自己的感情问题讳莫如深，从不随便和人交流。她兰瑾瑾是什么人？她有什么资格在这种场合抖搂自己的隐私？这不啻是一种曝光，一次对她伤疤的撕裂。不过，周慧莎马上冷静下来。她有些异样的感觉，觉得冒出来的这个兰瑾瑾，不是善茬。她开始读出来，兰瑾瑾是个复杂的程序，她要考验老总的智慧和应变能力。
这时，商场办公室的人走上主席台，递给周慧莎一张写满字迹的稿纸，她低头急看，看后翻过去，放在面前的文件夹里。她仰面环顾四周，觉得台上台下，有近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在等着自己给出一个圆满的回应。她理了理并不纷乱的长发，冷静了再冷静，竭力保持微笑，然后以攻为守地提问兰瑾瑾：“兰女士，我想，奋不顾身的公关，恐怕难免要受些伤害吧？逢事不可太极端，女人更是如此。我不主张女同胞都当冒险家，总得给自己留点空间，思考进退。”话说到这里，周慧莎的脸禁不住阴沉下来，“很难想象，一个没有生活基础的灰姑娘，光想复制别人的梦想，最终难免是空中楼阁。听你说你出身工人家庭，当过空姐，对，我首先声明，我没有一点轻慢工人、鄙薄空姐的意思。我只是想重复一次艺术家徐悲鸿的话：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对话有了辩论的味道。兰瑾瑾剑气如虹，她稍撇下嘴唇儿，然后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回答：“周总，奋不顾身做公关，我们每个女孩儿都在伤害中成长。对，伤害是多种多样的。比如说，您，不恋爱，不组织家庭，您首先不是个完整的女人，这是残缺的人生，这何尝不是更深的伤害呢？您不建立家庭，不做母亲，没有期待，也没有阵痛，没有血迹斑斑，当然就没有人生绚丽灿烂的火花。我很同情您周总。所以，如果我很乐意跳槽到贵商场来，不客气地说，我不但完全可以帮您在商海里搏击风浪，而且还可以帮助您校正做女人的目标和航向。”
大会议室里，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兰瑾瑾说完，身体迅捷地扭转一圈，低头向评委和代表们，以及在场的观众表示感谢。谁也没想到，招聘会成了论战会。一时半会儿，谁也弄不清楚这兰瑾瑾，究竟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周慧莎，虽然还能岿然不动地坐着，但她的脸色却一白一红的。心里的痛，使她思维痉挛，言语掉线。她再也不能和兰瑾瑾探讨什么了，她也不可能作自我欣赏。而且，眼前这个复杂的局面，还必须由她来摆平。
周慧莎知道，有个相应的过渡，还是必要的。于是她调整酝酿了一下情绪，强颜镇静地对兰瑾瑾说：“兰女士，你太有才了！我相信，你是带着剧本儿过来的。但表演痕迹太重，我不敢录用你。我怕别人说这是拿象牙当烧火棍儿用，浪费人才。不过，你精彩的表演和发言，对我们四海商场不适用。如果你感到意犹未尽，欢迎你到我办公室去。想法还是有的，我想，我们如果有你这样的员工，那将是我们四海商场的幸运。但我今天，不能像破格录用白令霞一样录用你。我还想说，你今天的壮举，使我见识了一个另类女人，仅此而已。”说完，周慧莎看了一眼大会议室的前门，朝兰瑾瑾轻轻地挥挥手，告诉她，走人吧。
招聘活动继续进行。兰瑾瑾刚出门，四海商场公关部的人，便给周慧莎送来一份兰瑾瑾的文字资料，她忙打开看。“兰瑾瑾，年龄二十九岁，高中毕业，高级会计师职称。原南方航空空姐，后下海经商，有‘情场花旦商界刺客’之称。曾在广州举债创办岭南商场，因连锁扩张严重亏损而倒闭。前年在北京新曙光小区做物业经理，去年通过省驻京办乔主任介绍，出任丰林商场副总兼公关部经理。丰林商场，距四海商场一千米，可投入经营面积五百平方米。四年前开业，先定位床上用品市场，后改为五金电子市场。丰林商场的业主为省纺织品公司，和商场法人为租赁关系。这次重新冠名的丰林商场，实际是以省纺织品公司为主要投资人的有限公司。副总兼公关部经理的兰瑾瑾作为四家股东代表之一，占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第三次商业定位的丰林商场，主营小商品。其目光主要瞄准南方商户。应该引起我们警惕的是，丰林的定位、招商、营销宣传，都可能会对我们四海商场构成负面影响，甚至是威胁。”
“我们不能马上完全知道，兰瑾瑾孤军深入到四海商场的真实目的。但我们完全相信，兰瑾瑾应聘是假，刺探情报或者推销自己是真。探讨公关理论是假，挑衅周总是真。经查兰瑾瑾的关系网，她作为一个两次离婚的单身女人，目前是一个外籍老板的女朋友；有议论说，她和市公安局副局长邢凯的关系暧昧；省外事办某主任证实，她是省公安厅副厅长X某的情人；她准备免费提供给江浙商会和粤穗商会各二百平方米的办公用房。目的非常明确，她下一步，就是通过这两个商会，号召正在四海商场经营的南方商户，转移到再次开业的丰林商场……”
周慧莎看得毛骨悚然，她兰瑾瑾是条美女蛇。竟敢孤身摸营到我们的心脏里，你比公开下战表还厉害。她想，马上召开全体员工大会，告诉他们，商场如战场，不见硝烟的战场。四海商场，从此再也不能沾沾自喜夜郎自大了。警告管理团队，我们四海商场被包围了，我们四周商场如林，虎狼觊觎。我们的管理团队，要成为一个战无不胜的狼群，时刻准备迎击敌人的入侵。我这个总经理，一定为狼群搭好窝，喂好狼食儿。
尴尬的局面，挑战挑衅的人，没有把周慧莎压垮气蔫儿，反倒调动起她的聪明才智，激起她的昂扬斗志。她宣布：上午的招聘会结束，下午两点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