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是个真性情的人。《庄子·渔父》曰:“真在内者,神动于外”,内心纯真,其精诚之精神可感动他人。那种内心不真诚的人,勉强哭泣虽悲痛却并不哀伤,勉强发怒虽然严厉却没有威势,勉强示人以亲热虽有笑脸但感觉不到和悦。而真正的悲痛没有声音而哀伤,真正的愤怒没有发作而威严,真正的亲爱没有笑容而和睦。有了这样的“真”,用在人事上,事奉双亲就能孝慈,服侍君主就能忠贞,饮酒便能欢乐,处丧便悲哀,这都是真性情的流露呀。忠贞体现在建功立业上,不一定要讲究什么途径;饮酒意在欢乐,无须挑选酒菜杯具;侍奉双亲以合他们心意为上,不要问为什么;面对丧事内心悲哀,但不必讲究礼仪。
真人是个精通养生之道的人。《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载:“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真人顺道而生,一举一动“无益损乎其真”(《庄子·齐物论》),时时刻刻注意守住自己的本真,“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庄子·秋水》)。真人知道如果破坏了自己的天性,就是伤生害命。“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庄子·达生》)不以自我为准则,而以天为准则,自觉顺应,才有益于生命,否则就有害生命。在道家看来,只有守真,方可安身。《老子河上公章句》提出“修道守真”(《老子河上公章句·淳风第五十七》)的思想,而守真的主要内容便是养生。生命养护的好坏是守真与否的标志,故曰:“圣人学治身;守道真也。”(《老子河上公章句·恩始第六十三》)“修道于身,爱气养神,益寿延年。其德如是,乃为真人。”(《老子河上公章句·修观第五十四》)《吕氏春秋·先己》干脆就说:“凡事之本,必先治身,啬其大宝。用其新,弃其陈,腠理遂通。精气日新,邪气尽去,及其天年。此之谓真人。”作者强调了治身养生是真人的基本要求。
修身是为了安身。真人便是个善于安身的人。《庄子·列御寇》:“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真人行为能合天地之道,为人能把握阴阳之理,刀斧和桎梏乃是外在刑罚,明道保身可免外刑。阴阴失调身心不爽乃是内在刑罚,真人能够调和阴阳,身心康泰。“君子不惰,真人不怠”,真人处事慎终若始,所以没有什么失败的情况。
真人也是个能力超群的人。“所谓善者,静而无为,适情辞余,无所诱惑,循性保真,无变于己”,“神明藏于无形,精气反于真。目明而不以视,耳聪而不以听,口当而不以言,心条通而不以思虑。委而不为,知而不矜,直性命之情,而知故不得害。精存于目即其视明,存于耳即其听聪,留于口即其言当,集于心即其虑通,故闭四关及终身无患,四肢九窍莫死莫生,是谓真人”(《文子·下德》)。
综上所言,“真人”就是道家的理想人格。真人之为“真”,真在依乎天道而顺乎人性,真在任情率性不加伪饰。真人是人类之最本真而现实之最稀罕的人格;真人深得道之精、德之髓,故无有不通。一方面,真人之为“理想”的人,并不是指向未来的“希望”,而是指向原始之本真,因而真人的修为之路是一条复归之路、退隐之路;另一方面,真人又是立足于人间尘世而游心于逍遥之境的,因而真人的修为之路又可以说是一条超升之路、径捷之路。
二、“唯道是从”的圣人
相对而言,圣人境界是在人世间由后天修养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圣人形象表征的是人的功业与能力,关注的是群体的幸福与安康。圣,《说文解字》
谓之“通也,从耳呈声”。可知其本义与耳(听觉)有关。应邵《风俗通》释为:“圣者,声也,闻声知情,故曰圣。”圣通聪。聪,《广韵》:“闻也,明也,通也,听也。”《史记·商君列传》:“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因此,圣人大都是在人世间建立不朽功业的人,他们往往身居要职,为民谋利益,深受人民爱戴。这种人是人间的楷模,社会的典范。阮籍在《通老论》中说:“圣人明于天人之理,达于自然之分,通于治化之体,审于大慎之训,故君臣垂拱,完素之朴,百姓熙洽,保性命之和。”圣人是社会秩序的建立者和维护者,他法天象地,举贤任能,无为自化,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一)圣人是明道之人
《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中的“处”与“从”说明圣人是能顺应天地阴阳变化之道的人;“和”与“理”,表明圣人是明了天地之道的人。可见,圣人既明道达理又能身体力行。
《鹖冠子·环流》曰:“唯圣人究道之情,唯道之法。”圣人懂得要安身于天地之间,必须明白天道的实情,以道为法,将“唯道是从”与“唯施是畏”统一于实践中。“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乃后可传焉。”(《黄帝内经·灵枢·逆顺肥瘦篇》)这里的“明法”、“度数”、“法式”体现了圣人善于将原则性的道转化为实践性的“法”,形成了一系列的标准和模式,以确保自己行进于道上。
不过,要注意的是,圣人致力于社会,因此对宇宙自然并没有过多关注,是谓“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庄子·齐物论》)。
《老子》第七十七章说:“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圣人是有道者,他效法天道,损有余补不足,治理天下却不以天下为一私之天下,为而不争,社会太平了,也不愿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而是与民相忘于道。《老子》第三十七章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圣人作为体道者,自然其行为也应当是“无为而无不为”。所以《老子》第二章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周易》中的圣人也是效法天地以开务成物的人。《说卦》正说明了圣人作《易》的缘由:“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作者指出,像伏羲这样的圣人在治世过程中仰观俯察,考量内身与外物,慢慢地总结出体现天地人和谐之道的八卦,意在“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周易·系辞下》)。其精神实质如同《周易·系辞上》所言“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这种效法天地以行事的思想与老子倡导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为人原则是共通的。“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周易·系辞上》)圣人演易不过是为了把握天地之道,为人的行事提供思想依据。而卦象和卦辞、爻辞不过是圣人探索天地人三才互动之道的思想结晶。“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凶与民同患。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同上)圣人洗心问卦以明天道,是为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庄子·渔父》曰:“道之所在,圣人尊之。”圣人没有私心,也不自以为是,而是顺天应人,以道化世,以道安民。他的行事风格是“圣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应帝王》)正所谓“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老子》第三十五章)。以道应世,往而不害。
(二)圣人是身国共治之人
圣人的治国不是以智治国,而是以道治国。他讲究自身垂范,“行不言之教,无为之益”,以自身强大的道德感召力,带领百姓相交以道,以德交归,不强迫民意以圣人心意行事,不扰民,不要给百姓太多的要求与拘束,使其能自然、自由而作。圣人无为、好静、无事、无欲,也就是以德去感化、教化,引导他们自我约束,自我导化,而不是依赖法令去迫使百姓服从。这样治理国家,就简单易行了。可见,圣人之治是道家最高政治理想的主要目标。
《黄帝内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指出:“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憺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在道家看来,没有不能治身而能治世的。《管子·心术下》曰:“圣人裁物,不为物使。心安,是国安也。心治,是国治也。治也者心也。安也者心也。治心在于中,治言出于口,治事加于民;故功作而民从,则百姓治矣。”治身之要妙在于心,圣人便是个善于自治的人,能安己心,推己及人,方可安他人之心。《吕氏春秋·先己》曰:“昔者先圣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其间的道理如同《老子》第四十三章所说:“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圣人以身作则,天下竞效,是谓“反其道而身善矣;行义则人善矣;乐备君道而百官已治矣,万民已利矣。”(《吕氏春秋·先己》)因此,道家不欣赏礼乐治世,而持身国共治之念。
《淮南子·本经训》曰:“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救忧也。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澹矣;贪鄙忿争不得生焉。由此观之,则仁义不用矣。道德定于天下而民纯朴,则目不营于色,耳不淫于声,坐俳而歌谣,被发而浮游,虽有毛嫱、西施之色,不知说(悦)也。掉羽、武象,不知乐也,淫佚无别,不得生焉。由此观之,礼乐不用也。”所以圣人无为治世,形神相依,静时循德,动时合理,顺应事物的本性,任事物按其自身的规律去变化,而不加以干预。他安闲自适,恬静无欲,人民自然淳朴。他德被天下,而不求于名。郭象形容圣人内圣外王之道曰:“夫圣人虽宗尧,而尧未始有天下也。
故窅然丧之,而尝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庄子·逍遥游注》)
(三)圣人是大德之人
圣人心怀天下苍生,所以“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老子》第二十七章)。圣人在治国过程中努力“报怨以德”(《老子》第六十三章),常以孤、寡、不谷自称。他不与百姓争先,置身于利益之外,他不为自己蓄积财富,而是不断地施与他人,成人之美。他有自知之明,摒弃自见,不贪功,不逞能,始终“以百姓之心为心”,而没有自己的心意,如同《庄子·德充符》所说的:“德有所长,形有所忘”,公而忘私。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道家反对那种自圣之人,认为自圣者非圣,也就是说真正的圣人没有自圣之心,更不会有自圣之行;相反,对那种自是、自见、自矜、自伐、自贵的品格是鄙夷的。所以《老子》第十九章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
王弼注曰:“圣,才之善也。”以才善自居并非真善,其中的道理如同《老子》第二章所说的“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庄子·胠箧》亦称:“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这里的圣指的便是小聪明。圣人着眼的是天下苍生,而非一己之智、一己之能、一己之长。
(四)圣人具有超人的智慧
圣人奉行“自知者明”的道理,努力求知,以期大正无妄,大明无昧。“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老子》第七十一章)说的就是,圣人的聪明才智在于重视自己的缺点与不足,并以之为“病”,严肃认真对待。即便他“明白四达”(《老子》第十章)了,但还是以“无知”自守。“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老子》第四十七章)郭象在注《庄子·逍遥游》时,认为藐姑射山上的神人就是圣人。圣人也与神人有某些方面共同的神通(超凡能力)。
三、“默探道德”的大人及其他
“大人”是《周易》中常出现的字眼,它体现了古人的基本人格诉求。大人是指有道德、有作为的人。《周易·文言》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可见,大人是明天地之道以尽人事的人。《老子》第二十五章说:“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强调了人世的杰出代表——王是宇宙中的四大之一。在老子的眼中,“王”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