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中国道家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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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道家的人格理想(1)

道家虽然看到了人世间的生死现象,并且承认生死的客观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只是关注生死。其实,道家最重要的生存智慧在于他们超越了生死,形成了独特的人格理想。

一般说来,“人格”有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指个人的道德品质;二是指人的气质、能力、性格等特征的总和。“人格修养”就是通过身心圆融的省思与实践使自身的品德、气质、能力、性格逐步趋于完美境地一种努力,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要求。道家秉承推天道以尽人事的思维方式,为自我安身立命提供精神依托。“人事”在某种层面上与“人道”有契合之处,包括身心健康、社会义务、道德境界等内涵。从根本点来说,“尽人事”的核心理念即“人格修养”;而“人格修养”的前提是确立理想人格。道家的理想人格是以道德境界是否高远为依据,而不是以谋生的职业来划分人的高贵与低贱。这里我们以文献经常提到的真人、圣人、大人为例,剖析道家的人格理想及其流露出的人生哲学。

一、“与道合同”的真人

《黄帝内经素问·六微旨大论》曰:“与道合同,惟真人也。”与道合同就是要以道之真来成就人之真。道法自然,人也应当法自然。人的本身有其自然性,而人外也是个自然,只有身心内外和谐了,人才是个真人。《庄子·盗跖》称黄帝尚且没能“全德”,故有流血百里的涿鹿之战。那么,不慈的尧,不孝的舜,偏枯的禹,流放君主的汤,伐纣的武王,拘羑里的文王,这些君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个人的真性情因为利益而迷失了本真,这种行为是不值得提倡的。还有为尽忠而饿死于首阳山的伯夷、叔齐;非议世事,不同流合污,抱木而死的鲍焦;因君主不听谏议而负石投河的申徒狄;割股以食文公后来被烧死的介子推;因女子违约,自己淹死的尾生。这些所谓贤士“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为虚名所累而轻生,不可取。

还有伍子胥、比干这类的忠臣终为天下讥笑,不值得尊重。相反,人之常情是“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做不到这一点,那就是“不能说(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那些不能与道合同的人,钻营名利,巧诈虚伪,都做不到“全真”(保全自己的本真)(《庄子·盗跖》)。从反面来说,他们“苦心劳形以危其真”,清静无为方保其真;从正面而言,“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庄子·渔父》)。谨慎地修身守真,使人与物各复归自然,精神就没有负累了。

《文子·道原》强调真人乃体道之人:“真人体之以虚无、平易、清静、柔弱,纯粹素朴,不与物杂,至德天地之道,故谓之真人。”他在境界上能视有若无;他的身心平衡,充满活力;他的内心清静;他处事柔弱不争,素朴自守,处污而不染,是以能履践天地之正道。

《淮南子·诠言训》亦言:“能反其所生,故未有形,谓之真人。真人者,未始分于太一者也。”

作者认为真人的境界当是混同于太一未分为阴阳之际,他在心境上是混沌、无知、无欲,没有人间的矫情与做作,活泼天真如婴儿。

(一)“道之真以治身”的力行精神

《老子》第二十一章指出:“其精甚真”,意思是说道蕴藏着的精气是极其真实不虚的。而富有生命力的婴儿便可谓是大道之“真”的形象代言人。《老子》

(第五十五章)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

婴儿有得于道,即含蓄了道之厚德,才有“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的效果,显得精气神十分饱满充实,洋溢着无穷生机。

也因为无知无欲不争,故能与外在环境和谐共处,毒蛇猛兽也不伤害它。故而,老子提出人当效法婴儿,含蓄玄德的主张。这个过程可从两方面入手,一是炼形,做到如婴儿之柔弱,生机勃勃,即“骨弱筋柔而握固”(《老子》第五十五章)。因此,人在日常生活中当努力抟聚精气,培本固元,返璞归真,返老还童。

所以,《老子》第十章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庄子·刻意》所载的彭祖便是个典型代表:“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二是炼神。《老子》第二十章云:“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人应当效法婴儿那样不沾染世味,不知不识,无思无虑,做到“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第十九章),这样,德性自然就不断积累,是谓“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第二十八章)。

道家强调道的真实性,其实也蕴藏“精华”之意,在人身上的体现表现为“精诚”的品格。《庄子·渔父》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过,道家进一步强调“精诚”是要体现在修身上。必须身体力行,方见其精诚。故而《老子》第五十四章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德的蓄积依靠修身之力。《庄子·让王》亦言:“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治国如治身,身治则国安。

《文子·精诚》一语中的地指出,真的修养功夫,无非是“夫人道者,全性保真,不亏其身……”而修养的具体范式当如《文子·九守》所云:“所谓真人者,性合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治其内,不治其外。明白太素,无为而复朴。体本抱神,以游天地之根,芒然仿佯尘垢之外,逍遥无事之业。”也就是说,真人具有大智慧:“有无相生”的变化运动观,虚实相彰的处世哲学,内外兼修、而以内为主的修养观,超凡脱俗的人生情操。这样,方至逍遥之游。《淮南子·俶真训》曰:“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恬漠无事,无所凝滞,虚寂以待,势利不能诱也,辩者不能说也,声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滥也,智者不能动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可见,所谓逍遥游的内涵是真人精神超越,心境超然,生活超脱,不滞名利,安闲无畏,和谐快乐!

(二)“质真若渝”的人格修养范式

老子提出“质真若渝”(《老子》第四十一章)的人格修养范式,其精髓是大道若愚。道家要求人应当“法天贵真”(《庄子·渔父》),就是要求效法天道之真以成就人生之真。不过,人生之真并不是要人处处特立独行,标新立异,鹤立鸡群,而是要求:“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老子》第四十一章)明白大道好像昏昧无知;不断行进于大道,不与人争先,而“外其身”、“后其身”,故好像退步一样;行走于平坦的大道,却好像走在坎坷的大道上一样谨慎。高尚的德性如空谷一般容纳万有;洁白无瑕却好像黯黑,因为他和光同尘,做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老子》第五十八章)。处俗但不混俗,品高但不自高。

《文子·道原》对真人的品格修养刻画得最生动形象了:其一,“真人者,知大己而小天下,贵治身而贱治人,不以物滑和,不以欲乱情,隐其名姓,有道则隐,无道则见,为无为,事无事,知不知也”。真不欲展示自己的能耐,但却是功益天下,而不与人争功。他无取天下之念,而有修身正己之念,顺时而动,无欲则刚。其二,真人“怀天道,包天心,嘘吸阴阳,吐故纳新,与阴俱闭,与阳俱开,与刚柔卷舒,与阴阳俯仰,与天同心,与道同体;无所乐,无所苦,无所喜,无所怒,万物玄同,无非无是”。真人讲究动静适宜,玄同隐迹,无喜怒哀乐之情,泯是非之念,俯仰相得,无往不适。其三,“夫形伤乎寒暑燥湿之虐者,形究而神杜;神伤于喜怒思虑之患者,神尽而形有余。故真人用心复性,依神相扶,而得终始,是以其寝不梦,觉而无忧”。真人形神兼养,原心复性,睡觉无梦,生活无忧。因此,“真人者,通于灵府,与造化者为人,执玄德于心,而化驰如神”(《文子·道原》)。是谓真人为无为,严谨治心,随机应变,神妙莫名。

(三)“天与人不相胜”的真人气象

《庄子·渔父》说:“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这里的“真”是指人秉承于天道而来的天性。这种天性是人的存在依据,是人之为人的尊严所在。因此智者当懂得贵此真而不拘泥于俗。可见,道家是以世俗为对待面而显示真的本质。人的后天行为不应当损害先天之真。

故而,《庄子·大宗师》说:“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因为天与人本是一体的,人如能自觉地维护天人合一,就是遵循天道的人;相反,如不能自觉地维护天人合一,就会陷于危殆境地。真人明白天与人在本质上的统一,而不是相互对立、相互战胜的关系,故而能逍遥自在地生存于天地间,这称作“采真之游”(《庄子·天运》)。所以《庄子·徐无鬼》有言:“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真人坚持以天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坚决不以个人的意念强加于天。

正因如此,《庄子·大宗师》才说:“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真人的真知体现在法天贵真,明白天性可以在人的行为中,人的行为可以显现出天性。“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庄子·大宗师》)这种心契于道、行合于天的真人,不忘自身的来源,事情来了欣然接受,在死生两忘中复返自然。

他心里好像忘掉了一切,容貌静寂安闲,额头宽大恢宏,冷肃的时候像秋天一样,温暖的时候像春天一样,喜怒哀乐举手投足如同四时运行一样自然,对待任何事情都能做到适宜,他人难得窥测其内心的究竟。这正应验了《列子·仲尼》所说的:“无乐无知,是真乐真知。”

(四)修身守神的真人情怀

真人优游于天地间,其内在心境是“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庄子·大宗师》)就是说,真人不看轻和违逆微小,不自恃成功,没有谋私之虑,如错过时机他也不后悔,事情顺当他也不自鸣得意。这样,他登高不惧,下水不湿,入火不热,究其根源是真人的智慧达到与道合同的境地罢了。可见,真人是无欲的人,“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同上),他无思虑故无梦,日常生活也没有忧愁,饮食不求鲜美,呼吸却很深沉。

《庄子·大宗师》接着还细致地刻画了真人的内心世界:他神态巍峨而不畏缩,好像不足却无所承受;介然不群却不固执,眼界开阔而无浮华之念;内心充实而面色可亲,德行宽厚而令人归依;精神辽阔犹如世界的广大;高远超迈而不拘礼法;沉默不语好像封闭了感觉,不用心机好像忘了要说的话。《庄子·应帝王》以泰氏为例,称赞他睡时安闲舒缓,醒时逍遥自适;任人把自己称为马,任人把自己称为牛;他的知见信实,他的德性真实,而从来没有受外物的牵累。

如上所言,真人是个精通修身养神以守真的人。《庄子·刻意》就认为真人是个心地纯洁,精神不亏的人。作者说:“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真人是做真实自我的人,他的精神不为外物所牵累,他的心意不轻易使用,而努力保持内心的宁静,正是《庄子·知北游》所说的“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那样的人。真人心不动念,顺天应人,葆有天性之真。

他不但自己天真,又能开悟他人,使他人的邪念自然消除掉。《庄子·田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这种人即便拥有了天下,天下也不会成为他的负累。因为他明白物的真谛,不为利迁,精神不困。《庄子·天道》载曰:“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真人的心中没有亲疏贵贱之别,而是唯道德是从,以和为度,心不为物迁。《庄子·盗跖》曾有言曰:“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道为天下贵,真人是与道合同之人,和合三才,无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