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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杨秋女说:“我叩你,是想让你给我换个地方。这里,我不想呆了。”

“就是想换个地方?”

“对,没别的事。”

方头耳朵尖,听见了这些话,忙说:“杨小姐不想在这里唱歌了?”

杨秋女还缺乏应酬和应变的能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宋小鹏接过去,说:“方头,你别急,杨小姐到别的地方去,我再给你派个人来,不会不履行合同。”

方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别换别换,我宁可加钱,也不让杨小姐走。”

耿小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误会了,向方头说:“你敢扣人?”

宋小鹏忙给她解释,说这是他的演出公司同银河夜总会之间的公事。

耿小卉就笑了,对方头说:“我误会了,你别在意呀!”

方头见耿小卉给他赔不是,倒受宠若惊了,忙说:“我在意什么?以后,我还仰仗着耿小姐多多关照呢。”

耿小卉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了,就主动提出与方头干一杯酒。

方头越发感到有面子,让耿小卉喝了一杯,而他则喝了两杯,以示对对方的敬重。

至此,耿小卉除了没和刘阳干过杯,和在座的其他人都碰过杯了。刘阳也想和她碰一个,但怕耿小卉不和他喝。他知道这小丫头片子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不管你能不能下得来台。若是她说不和他喝,那他可栽到家了。于是他端起酒杯,向杨秋女高高举起,说:“你姓杨?我就叫你杨小姐,来咱们干一杯,喝了这杯酒,咱们就算认识了。”

这时候,宋小鹏和方头才知道原来刘阳和杨秋女还不认识。

杨秋女也端起酒杯,和刘阳碰了一下,喝了。这杯酒喝下去,杨秋女就觉得有点像在坐船。她看了看耿小卉,想让她提议快些结束。可是耿小卉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而是在向宋小鹏打听演出公司的事。

宋小鹏笑道:“小卉,到目前为止,我这演出公司还是个黑公司,因为我是国家干部,不能开公司,到现在还没有工商注册,没有税务登记,你看发展下去,我是不是成了不法分子?”

耿小卉笑了笑,问:“你这个公司,都干什么?”

“弘扬国粹啊!”宋小鹏满脸严肃,“我打算,积累起一定的资金后,就搞一个民间的京剧团,这个京剧团是我演出公司的一部分,以有知名度的老演员为主,比如剧团的团长,就应该是杨秋女她爸爸!”

此时,他似乎已经进入了对未来的畅想。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幅蓝图:其中有个豪华的舞台,台上正上演着京剧,围观者很多,水泄不通……这幅蓝图虽然是他勾画的,反过来又使他激动。所以,他对耿小卉说的话,并非虚伪。当然,其中也含着官样文章的成分。因为在座的,毕竟有市委书记的公子,并不只是宣传部部长的千金一人。

耿小卉歪着脑袋看着宋小鹏说:“这么说,京剧马上要泛滥成灾了?”

“你说什么,小卉?”

耿小卉没回答宋小鹏,扭头问刘阳:“你爸爸说没说搞京剧艺术节,建设文化城市的事?”

“什么叫文化城市?”刘阳一脸茫然。

耿小卉鄙夷地说:“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宋小鹏却注意到了她的话,认为这是个重要的信息。

“小卉,你是说,市里要搞京剧艺术节?”

“对,不但搞京剧艺术节,还要重新改组京剧院。你看看,市里要搞京剧院,你也要搞民间京剧团,我妈妈那里又弄了个茶馆京剧乐园,每天也是在唱京剧。交响乐团的瞿弦也凑热闹儿,搞了一台京剧交响乐,这京剧不是眼看要泛滥成灾了?”

宋小鹏便有点糊涂,他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妈妈是指亲妈冯梦梅,还是后妈冯笑梅。

“当然是我亲妈啦!”耿小卉的嘴角又挂上了冷笑,“她被她的妹妹赶出了耿家,也只好去重新开茶馆。她妹妹是胜利者,当了宣传部长的夫人。现在,又将出任京剧院的副院长。”

提起冯笑梅,宋小鹏的表情就变得敏感起来。在座的人,除了方头以外,都知道当年冯笑梅曾是宋小鹏的继母,宋小鹏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涉及这种关系,可他还是掩饰不住惊讶:

“你三姨要当院长了?”

耿小卉忽然变得刻毒起来,说:“什么我三姨,你为什么不敢直接说你前继母?怎么样,你听说她要当院长的消息,是高兴,还是生气?”

“小卉!”宋小鹏把酒杯往桌子上一?,说,“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就这样说话。”

宋小鹏真生气了,忽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方头一看,忙拦着,说:“宋老师,您这是干什么?”

杨秋女虽然头晕,但脑子还清醒,也站起来,打算劝劝宋小鹏。可是刚一站起来,就头重脚轻,身子一歪,正好靠在宋小鹏身上。

宋小鹏一伸手把她扶住。

杨秋女说:“小鹏哥,你走,我也走呀!”

宋小鹏就扶了杨秋女一起走。

这下,方头就不能再拦着了。

耿小卉也站起来,跟在杨秋女后面。

刘阳说:“小卉,咱们也走?”

耿小卉头也不回地说:“一会儿,你自己开车走吧,我坐宋老师的车,送杨秋女。”

耿小卉和杨秋女就都上了宋小鹏的车。

车刚一开,杨秋女就眼皮发沉,歪在耿小卉的身上睡了。

宋小鹏开着车,面无表情。

耿小卉却安静了,同刚才在酒桌上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她像个猫似的,胆怯地看着宋小鹏,用细细的声音问:“你怪我啦?”

宋小鹏好像没听见,理都不理她。

耿小卉没办法,只有不停地说着赔礼呀、道歉呀之类的话。

宋小鹏叹了口气,说:“小卉,你这是想干什么?那么多人坐在那里,你一个劲儿地胡说乱说,人家要误会的。”

“误会什么?”

“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我不怕。”

“可我怕!”宋小鹏高声说。

后排座上,杨秋女睡得像死人一样。

“你什么都怕,就是不怕伤我的……心!”

宋小鹏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尖叫着停下。他回过头,用命令的口吻说:“你下去!”

“不,我不下。”

“下去!”

耿小卉咬着嘴唇,泪水像两条小溪,汩汩而流。

宋小鹏的心软了,说:“小卉,你糊涂!我能和你有什么故事吗!”

“我不管。”耿小卉哭着说。

“你不管什么?”

“我什么都不管。只要和你在一起,谁愿意说啥,谁就说啥。”

宋小鹏哭笑不得:

“小卉,你今天不是和刘阳在一起吗?我看,你和刘阳真的挺合适。”

耿小卉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刘阳会认为不正常。”

“他认为不正常,有什么关系?告诉你,我就是故意让他知道的。”

宋小鹏大吃一惊:

“你做得那么过分,是想故意让他知道?”

耿小卉眼泪还没干,又顽皮起来,说:“对啦,我就是让他知道,我爱的不是他,我要嫁给你!”

宋小鹏长叹一声,说:“小卉啊小卉,你也太不懂事了吧?我记得我已经多次和你说过,我不打算在国内长呆,我想去美国投奔我的姑奶。所以,不打算在国内处理婚姻问题。”

耿小卉针锋相对地说:“我也记得我对你说过,只要你没和你姑奶给你介绍的那个美国侨女结婚之前,我就不会放过你。”

“算了!不和你说了!”宋小鹏又生气了。可当他重新发动车子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个最实际的问题:把这两个女孩子送到哪里去?把杨秋女送回家是不可能的,杨月樵要是看见女儿醉成这样,会大发雷霆的。不送回家,她爸爸、妈妈又会着急。就跟耿小卉商量怎么办?

耿小卉说这事太简单了,你把车子开到离秋女家不远的地方,我走到她家里去,就说戏校里排一出戏,请了秋女,今天晚上住戏校宿舍,不回来了,不就得了?

宋小鹏想了想,也只好这样,就开着车往杨秋女家去。可是他很快又想到了下一个问题,问耿小卉:你真的和秋女会到学校去住?

“这种时间戏校早关大门了。”

“那怎么办?”

“你把我们俩往马路上一丢,就行了。”

“这叫什么话!”

“要是不忍心,那你就看着办吧。”

张小白今天中午要请人吃饭,兜里却一分钱也没有。早晨起来,他就琢磨怎么跟爷爷要钱——他家楼上地方窄,每天晚上他都到爷爷这里来住,连给爷爷做伴儿。

他知道老爷子这会儿一准是在上屋里,摆弄他那些宝贝收藏品呢。张小白在窗户外面走了几个来回,才鼓起勇气在窗子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窗子里面的帘儿挡得很严实。张墨涵不用往外面看,便知道准又是那个忤逆不孝的孙子!便朝外边问了一声:“啥事?”

孙子答得也干脆:“要钱。”

张墨涵便从窗缝儿塞出十元钱,说:“拿去。”

张小白看了一眼,说:“不够!”

张墨涵又问了一句:“多少?”

张小白说:“二百!”

张墨涵顿时提高了声音,又问:“多少?”

张小白说:“二百!”

张墨涵便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唱戏用的马鞭,冲着孙子扬了扬,怒道:“你想让我先打你二百鞭子?”

张小白不避不藏,毫不惧怕。他知道老爷子已经没了这份能耐,只是咋呼咋呼而已。“你到底给不给?”他问。

张墨涵说:“不给!”

张小白就说:“好!等着,早晚我把你那些破烂放一把火全烧了!”

张墨涵手执马鞭,指着孙子,骂了一声:“我把你个孽障……嗳,气死我了!”说着,边喘粗气,边开骂了。他历数了孙子的种种十恶不赦,边骂边咳嗽。

张小白掏出烟来点燃,踮着脚儿立在院里,任凭老爷子唠叨。心想,你就骂吧,一会儿往外掏钱就行。

张墨涵看孙子这份德行,便泄了气, 也不骂了,叹一口气,说:“你也是快奔三十的人了,怎么就不好好去上班?娶个媳妇儿,成个家,正儿八经地过日子!想我年轻的时候……”

“得!又来了。”张小白接茬儿说,“我知道你老人家二十几岁就做了报馆的记者,不到四十就写出了十几出大戏,还进京演出,得过大奖……我都听一百遍了,烦不烦?”

张墨涵说:“好,你烦!那就找你不烦的人要钱去吧!”

张小白说:“你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啦!我告诉你,我今天要请电视台的朋友吃饭,明个我就调到电视台去工作了。到那时候,你可别来求我!”

张墨涵被孙子气笑了,说:“好,好,你放心,我不会求你……就你,上电视台?做梦去吧!”张墨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用手擦着眼泪。

张小白已被老爷子嘲笑火了,说:“你等着瞧!”说罢,掉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抽出窗缝里的那十元钱,揣进兜里,离家而去。

张墨涵看着孙子的背影,不屑地说:“还等着瞧哪,瞧你这份出息!”

张小白站在街上,心想,上哪去弄钱呢?不然中午这顿饭就没辙啦!想了一会儿,有了主意,还是上旧货市场去。

张小白上班的工厂越来越不景气,人家的单位都翻着番儿地往上涨工资、发奖金,他们厂却连工资也发不出来,上班还得自己掏钱买车票,不上班还说扣工资、扣奖金。张小白就觉得有点好笑,连工资都发不出,还扣什么工资和什么奖金?可是,偏就有那些死心眼的,不发工资也坚持天天上班,自己买车票也按时去工厂报到。他们说,现在不发,早晚也会发!张小白可没这么傻,不发工资我就不上班,现在不正经上班的人个个都发财了,一个个人五人六的,不信自己就发不了?奶奶的!

但是,他转悠了半年多,干了几次买卖,不但一个子儿没赚到,还赔进去不老少。不然,何苦低声下气地去跟老爷子去要这份小钱!

张小白有耐心,他在等待机会。他相信命运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有机会。过去命运也曾给他提供过机会,只是那机会太短暂,他没能很好地抓住它。如果再有新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放过。

果然,机会很快就来了。

前天,他在街上遇见了中学时的同学老黑。上学时,他俩前后桌,一对小哥儿们。那时,他学习还行,老黑经常抄他的作业。考试时他也讲哥儿们义气,常给老黑偷着递纸条儿。十几年不见,没想到这小子鲤鱼跳龙门,出息个爆,竟他妈的混进电视台当上导演了。

老黑不忘旧情,请他在东来顺吃饭。听到他的境况,仗义地说:“你上我们电视台来吧。”

张小白心想,他妈的,电视台是你老爸开的呀!但他没有这么说,他说:“老黑,你涮我呢?”

老黑说:“真的,我回去和头儿说说,准行。”

张小白说:“我在工厂还只是个工人。”

老黑挠挠头皮,说:“操,混这么些年,怎么连个干部都没混上?你真是白混了……工人确实有点难度,电视台是事业单位,不要工人。”

张小白就很自卑,觉得自己真是白混了。

老黑忽然有了办法,问:“这几年人人都去混文凭,你也没去糊弄张纸儿?”

张小白说:“头几年心血来潮,还真随大流念了几天中文函授,后来觉着没意思,就不念了。”

老黑说:“可惜!要不然中文大专,正对口儿。”

张小白说:“我当时认为函授文凭不管啥用。”

老黑想了半天,又有了办法,说:“买!我给你去买个文凭来!你今晚上把相片儿送给我,我给你买个中文大专函授文凭,照样儿能办事儿!”

张小白半信半疑地说:“真的假的呀,你可别把玩笑开大了。”

“少见多怪。”老黑嘲讽地说,“这年头儿,肯花钱啥买不来!”

“可这得多少钱哪?”张小白问。

“钱你不用害怕,我先替你掏。”老黑说,“这是我家地址、电话,晚上务必送照片来。一寸的,五张。”

张小白虽然送去了照片,可他并没抱希望。他以为老黑说过就算完了,哥儿们在一块儿,侃侃大山,闹个乐儿呗。所以前天晚上姑妈张妙舫来家吃饭时,他还想请她给帮忙儿,后来听姑妈那番话,觉得没戏,昨天才又打电话找老黑打听结果。没想到老黑说:事情基本成了,正想找他,并让他今天中午东来顺见面,有好消息告诉他。

张小白想,今天这顿饭可不能再叫老黑“出血”了,他应该答谢老黑。可是,兜里却只有老爷子舍出的十元钱。他后悔早晨应该和老爷子好好说说,不该惹老爷子发火,也许……

张小白信步徜徉,往旧货市场走去。

这段时间,张小白常在旧货市场转悠,有时候也能折腾点儿。半月前,他又去旧货市场,见一个老农在人堆里东转转、西看看,像有啥东西要出手。张小白就注意上他,老农也盯住了张小白。张小白凑到老农身边捅捅他,二人对个眼色,相跟着走到一处僻静地界,前后看看没有人。

张小白问:“啥货?”

老农才掏出个蓝布包儿,打开,是十枚铜钱。

张小白立即很扫兴说:“这个呀?没人买。”

说完,转身就要走。老农急了,抓住他:“你再看看,听说现在专门有人买这个哪!”

张小白说:“谁买你找谁吧。”

老农一着急,铜钱都抖落到地上了,急忙蹲下去拾。张小白目光突然一亮,盯住了其中一枚!却不动声色,也蹲下去,凑到老农跟前,说:“我帮你拾。”

老农挡开他,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老农拾起铜钱,又数一遍,一个不少,才放心。说:“我听人说,专有人收这玩意儿,弄到外国去,卖大价钱哩!”

张小白说:“弄到外国卖大价钱,你去,还是我去?”

老农嘟哝说:“也是。那我今天就白来了?”

张小白故意说:“拿回家给小孩扎毽儿玩去吧。”

老农说:“咋也得弄个车钱才行啊。”

张小白说:“这样吧,看你是个农民,我也做回好人,我送你五元钱当车钱,这铜钱我要了。”

老农突然警惕起来,问:“五元?你凭啥只给我五元?”

张小白才后悔给价太高了,干吗不说给他一元,他妈的!但他必须沉住气,稳住对方,便笑笑说:“今个你是赶巧了,今年是我老娘的本命年,老太太迷信,说要我给她弄串儿铜钱用红线拴了,系在裤带上,好避邪。这事儿我给忘了。今天遇上你,就冷不丁地想起来了。不过,你若不卖,也就算了,我回去给老太太说没掏弄到就是了。”

老农被他说动了,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俺们乡下也有这说道,老太太既然喜欢,这十枚铜钱我就白送你吧。”

张小白说:“这怎么行!我哪能白要你的。”

张小白便掏出兜里的十元钱,说:“这十元钱给你,你也别找了,咱就算交个朋友。”

老农接过钱说:“今天我算碰见好人了。这样吧,我要不收你钱,你就不要我的铜钱,那咱就按开始讲的,就五元!”

老农说着又从兜掏出五元钱,连那铜钱一起交给张小白,说:“这你可就吃亏了!”

张小白说:“啥亏不亏的,只要老太太喜欢就成了。”

看着老农走远后,张小白骂了一句:“傻×!”

他拣出那枚天宝铜钱,转手换了一张老人头。

但愿今天也能交个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