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的发生都是毫无征兆的。
当时,李胜利正半躺半坐斜倚在沙发上抠脚,大概脚气犯了,他抠得很陶醉。陈红在看电视,鉴宝节目。
陈红看电视的时候毛病很多,要磕瓜子,要不停地对电视节目进行点评,还要李胜利认真听她的点评,否则,她会扔沙发垫,扔瓜子皮,扔随手能拿到的一切不值钱的东西。
“天啊,天啊,那么小的一个铜钱,就值两万块。杀人啊。”陈红的点评总是从一惊一乍开始,到叹息不平结束。也不能全赖陈红,生活就是这样,一惊一乍之后留下更多的本就是无奈和叹息。
李胜利听到陈红的吆喝,也抬起头看电视。
声音夹得很紧很吝啬气息的主持人戴一双白手套,轻轻捏一枚铜钱,左右展示,她身旁的提示牌上写着这个小东西的价格:两万元。
“这什么世道,不让人活了,一个破铜钱就敢值两万。”李胜利嘴里嘟囔着,手并不停下。
陈红本还想继续点评下去,突然又想到了一个比点评更重要的问题,她拿过手边的一叠电视报扔过去,砸在李胜利的肚子上:“嗳,我说,别抠你的臭脚了。”李胜利停止了那个持续了很久的动作,看着陈红。“你没看看你家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铜钱?旧碗?旧罐子啥的,你爷不是地主么。”
“你爷才地主呢。还没解放,他老人家抽大烟把家都败光了,还有什么值钱东西等我们卖啊。”
“再想想,要不回去问问你妈?翻翻老家的东西,兴许你爷就漏下点什么。”
“做梦。”李胜利不屑地看一眼陈红,起身去洗手。
陈红没有理会李胜利那个不屑的眼神,她已经沉浸在一些美好的想象中出不来了。她的思维跑得很快,想象中的一副图画美得让她有些不忍心继续想下去。她追到卫生间,站在李胜利背后说:“去看看呗,找找,兴许就有,啊,去啊。”
什么事都备不住反复提醒。李胜利就是在陈红的反复提醒下,动了心思,找找也不费事,也许就有呢。
于是,李胜利先去找他耳朵有点背的老妈,问她老人家家里有没有祖上留下来的东西。李胜利的妈本来耳朵就背,看见李胜利一脸的迫不及待似乎更背了。她面无表情,不认识他似的,任凭他吼叫,摇晃脑袋。
李胜利拿这个耳背的妈没办法,就自己去找,反正老妈的屋就那么大,角角落落翻遍也用不了一个小时。可等李胜利真去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天真。老爸死的时候,除了给老妈撇下仨孩子,就是这间破房子和几件不成样子的家具了。他们弟兄三个,整天老鼠一样在屋里翻腾,找吃的,找不到吃的就搞破坏,拿了床单被子顶头上玩。这个家,还能藏住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李胜利有些气急败坏地把老妈的东西扔回原处,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回到家给陈红汇报了大概经过,陈红一根指头戳在他脑门上,骂他:“你知道你将来是咋死的吧?笨死的。你去你妈的破屋能找出什么,要回老家,去你家老屋里找,真是的。”
经陈红这么一指点,李胜利豁然开朗。是哦,要去老屋找呢。
趁着周末,李胜利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已经很多年了,李胜利没回过老家,老爸去世后不久,在老家的爷爷也走了,李胜利跟在老妈后面给爷爷上过几次坟后,就再没回去过。
老屋还在,青瓦变成了黑色,瓦楞间长出很多茅草,很繁荣的样子。院墙似乎倒塌很久了,院子里除了深深的荒草就是那棵老态龙钟的桐树了。
李胜利像一个寻宝的孩子,充满希望和好奇。他轻手轻脚地踏过荒草,别开锈锁,推开堂屋那两扇厚重的黑门,巨大的湿气扑面而来,几乎要撞他一个趔趄。
李胜利可不管这些,他的目的是宝贝,祖上的宝贝,可以卖大钱的宝贝。他挪开一件一件灰尘很厚的桌子椅子,抠一抠椅子扶手和桌面,希望它们是花梨木红木楠木之类做成的。但事实上,那些木头很糟,一用力就可以抠下一小块来。接着是抽屉,一只黄铜的烟袋锅蒙着一层绿绣,几张黄草纸,半抽屉发黑的烟叶。李胜利有些恨他那个抽大烟的爷爷了:戒了大烟,还是抽烟,就不会干点别的,这家败的,比精光还精光。
所有的东西都翻过了,除了那只黄铜的烟袋锅,还有满身的尘土,李胜利一无所获。
他不甘心,怎么就没有点什么呢?好歹也是当过地主的,家里怎么这么干净,连一点历史的痕迹都没留下呢?想到陈红还满怀期待地在等着他,他就更加心烦意乱。
李胜利狠狠地踢了一下院子里那只大缸,缸底一层黑绿的水荡起一层薄薄的涟漪,很快又消失了。李胜利觉得脚很疼,心也开始疼,一跳一跳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