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告诉立春爱情是什么,一切都是靠自己悟。
立春八岁上学,鼻涕把袖口抹得明光发亮,硬光光能敲出声来。立春妈说:春啊,你吃鼻涕了,瞧你的鼻子根儿跟粪堆似的,你拿把铁锨打扫干净。
立春不喜欢她妈,觉得她妈偏心眼,说她妈心都长脊背上了。
因为不喜欢她妈,立春也不喜欢她妈所喜欢的,比如上学,比如纳鞋底,比如缠线纺花。
立春上学晚了一年,比别人高出半头,总在放学的队伍后面晃晃当当,加上瘦,就像深秋的玉米杆儿,萧萧瑟瑟的。
立春上学还是很积极的,她的积极只限于时间上的早。天不亮,顶着月亮翻道沟,爬老师窗户上够着教室钥匙,然后把门打开,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开始上课,她就打瞌睡,勉强不瞌睡,她也不明白老师在讲啥,她压根就没打算好好学习。
上了两个一年级,两个二年级后,立春就把三年级买下了,直到她离开学校,她还是小学三年级学历。
立春不笨,她只是跟她妈怄气,才不喜欢学习的。立春把智慧都用在跳绳、抓石子上,她把这些玩得出神入化,整个村出了名。她妈看着吸溜着鼻涕的立春在绳子上蹦来蹦去,就骂她:春啊,你旁的本事没学会,整天吃吃就知道疯。绳跳到两边的人举过头顶,立春也不看她妈一眼,嘴里念叨着马兰开花二十一,翘起长腿继续够绳子,她妈拿白眼狠狠剜一眼,扭身走了。
学上不下去了,用立春妈的话说:快把三年级教室坐塌了。立春很愉快地从学校搬回凳子,连同书包朝墙角一扔,彻底解放了。那年,她整十四岁。
不上学的日子充满了阳光,立春的聪明才智在这个时候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先跟人学接苹果树,把苗圃里的树苗换上接头,她一手拿切刀,一手拿塑料纸条,一切一放接着一缠,整个过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不接树苗的时候,她就去砖瓦厂拉砖坯,两条细腿比谁跑得都快,拉着架子车,像风一样刮过来刮过去。
就在风一样的日子里,立春长大了,鼻涕自然是没有了,漂亮了。
那年,镇上来了几个广州的客商,嘴里呜隆着鸟语,长头发花衬衫把来往姑娘们的眼都晃晕了。
立春和她爹拉了一架子车苹果去卖,一个长头发正坐在街边抽烟,他身旁一个牌子上写:收苹果,三毛。立春把架子车拉过去,那人揭开盖在苹果上的麦秸看了看,又看了看立春,说:三毛五。
立春一听高兴得不得了,急忙和她爹朝筐子里卸苹果,那人看看立春说:帮我收苹果吧,一天给你五毛钱。
立春还没迷瞪过来,她爹先答应了:行啊,行啊。
长头发说:明天就来。
立春爹说:行啊,行啊。
第二天,立春就开始帮长头发收苹果,每天守着那块地方,还有那块牌子,一个磅秤。立春觉得坐在这里每天挣五毛钱比在家舒服多了,嘴里也开始哼着街上大喇叭里放的歌曲,有事没事拿个小镜子照来照去。
冬天到来时,收苹果的客商要回南方了,立春也跟着不见了。
村里人说:肯定是跟那些南方的鸟人跑了。
立春妈坐在家里哭红了两只眼睛,好久不敢出门,怕邻居笑话。嘴里恶狠狠骂着立春:死女子死到外边都别回来。
时间长了,大概有两年多吧,人们慢慢把立春忘了,立春妈也开始在人前说说笑笑的时候,立春却突然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男孩,七八个月大。
立春妈拿起门后的笤帚就打:死女子,你死到外边还回来干啥,不知道丢人值几个钱。
立春不还嘴,也不还手,一声不吭把身上背的包放下,把怀里的孩子安置在床上,回头朝院门口喊:进来吧。
门里进来一个小伙子,长得齐齐整整,站在院中间,不说话。
立春过去拉着小伙子的胳膊:妈,这是小文。
小文看看立春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一声:妈。
立春妈鼻子里哼一声,扔了手里的笤帚,嘴里崩出俩字:进屋。
生米煮成了熟饭,立春妈再不乐意也得接受,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再气能把孩子气回去?立春看她妈不生气了,笑嘻嘻地说:妈,我们俩是真心相爱。
立春妈戳她一指头:爱个屁。
那个小文既不是广州人,也不是当地人,老家居然是山东的,也不知道立春是怎么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