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虢仲,人称虢公长父的虢仲。
“我的武士们,拿好你们的武器,拉紧手里的缰绳。好,出发。”
一路向东,我的队伍蜿蜒出几十里,战车过处,尘土飞扬,战马脖子上的銮铃哗愣愣作响。作为周天子的卿士,我没有理由不去征战。
淮夷作乱,久为大患,我已经是第三批披上战袍,去为周王室的安定而战。前两次,一胜一负,而这一次,我一定要灭了淮夷,以解厉王的心头之痛。
武士们穿着厚厚的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战车上。我们一路过潼关,过函谷关,过洛阳,直奔淮夷而去。
厮杀是从黄昏开始的。我挥舞青铜宝剑,指挥着我的千军万马。顷刻间,我的眼前是乌云般遮天蔽日的黄土,只听到战马的嘶鸣和战车的辚辚之声。
我的武士们都是好样的,他们手执铜戈,向淮夷的军士刺去,而淮夷的军士,也刺中了他们,一个个年轻的身躯倒了下去,他们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也染红了天空。
一次次的出击,我的武士们一次次在减少,而水土不服又让他们患上了腹泻。每天巡营的时候,看到他们日渐瘦弱的身体,越来越没有先前的精气神,我知道,这一次的战争,注定要以失败而告终了。
但我没想到,失败会来得那么快。淮夷纠结了周围的一些小国,在那天清晨向我们发起了进攻,那些还在梦中的武士们大多还没来得及穿上铠甲,就倒在了血泊中。我从没有如此狼狈,只能在武士们的保护下,仓皇逃走。
当我率领侥幸保全性命的武士回到镐京城,我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战争,是我无数次征战中的一次而已,可谁知,历王还没有听我说完整个过程,就摔了手里的酒爵,骂我无能,骂我玷污了姬姓。
我的头剧烈地痛,铮铮作响。
我要回去了,回到虢国去,回到咸阳,那里才是我的天下,有我的女人,我的儿女,我的子民,我的都邑。
一切收拾停当,当我们驾车准备出城的时候,忽然听到城外传来阵阵呼喊,我觉得不妙,赶紧让他们停下马车,下去察看。不一会儿,武士回来禀报我说:他们,那些人,要冲进城来。
他们是谁?
是,是平民。他们……手里拿着棍棒、锄头、铁锨、镰刀……禀报的武士声音都在颤抖。
平民?他们想干什么?
我让武士把马车退回去,退到偏僻处,静观其变。
我听到他们朝历王的宫殿奔去,他们喊着整齐口号,要杀了他,我还听到了我的名字,他们也要揪出我,杀了我。我缩在车中,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似乎轰开了宫门,冲进宫内了,呼啸声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散,我命令武士们赶紧冲出城去,否则,我们谁都逃不掉,那些暴怒的平民,虽然没有武器,可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马儿狂奔,一路向西北而去,很快就到了我的属地,看到在地里劳作的子民,看到生长旺盛的山林庄稼,我才稍稍安心。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历王也像我伐淮夷归来时一样,丢盔弃甲,仓皇而逃。再暴戾的厉王,也怕死啊。他逃到彘地,在那里筑城而居,直到老死。
周王室就这样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而最让我心痛的是,他们把国人的暴动,厉王的苛政,都归在我的头上,说我进谗言,说我无能,打了败仗。
厉王走后,镐京乱成了一锅粥,周王室也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会听我说其中的经过,也没有人听说我战争的过程,敌众我寡、长途跋涉、腹泻,都不能成为失败的理由了。
走吧,走吧。除了离开,真的没有选择了。
离开咸阳的那一天,哀雁声声,我的子民们扶老携幼来送我,他们说:咸阳还是你的,想回来了就回来。我还能回去吗?
半个多月后,我和虢王室的老老少少终于来到了陕州城附近的上阳,这里邻山近河,民风淳朴,我告诉他们:就是这儿。
巍峨的上阳城建好了,我坐在里面,看着一个逐渐壮大的新的虢国,理应高兴才是,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忘不了强加在我身上的“罪名”,我只能用饮酒来麻醉自己,可这样,也许又会落下一个昏聩的罪名,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老了,把一切都想明白了。可我还有一事没想明白,那就是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死了也不会一了百了。几千年过去了,关于我,留下的不还是那句“虢公长父之乱”?
几个小小的盗墓贼还惦记着我——我的墓穴。当然,他们惦记的也不是我,只是那些陪葬的青铜器、玉器而已。
那些珍贵的玉器、青铜,比我更长久地小心存放,人们总试图从冰冷的器皿上寻找到关于我的信息,可它们能告诉你们什么呢?伐淮夷的真相?迁都上阳的真正原因?还是我曾经的英勇和忠诚?都不能。
我真的替自己委屈:伴随厉王的日子,所有的骂名都给了我,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