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花花是美丽的,她的美丽带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美得理直气壮,美得无所顾忌。
但是,谭花花的美丽是在是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那时的她是整个谷水县城的一抹亮色,家里有年龄相当男孩子的,做梦都想娶谭花花为儿媳妇,这不单单是娶个好媳妇的问题,最重要的是谁家娶了谭花花,那将是无尚的荣耀。
最终娶谭花花的只能有一家,只能有一个幸运的男孩。他是县医院的医生,谭花花是医院的护士,他的父亲又是卫生局的副局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娶谭花花都是天经地义的。
谭花花结婚后,很是过了两年幸福的日子,她和做外科医生的丈夫天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偶尔碰到谁加班或者夜班,另一个也陪着、守着,谷水县城的女人们嫉妒得直骂自己瞎了眼,嫁了根会说话的木头。
两年后,谭花花生了儿子,儿子的出生彻底改变了谭花花。她好像突然之间蕴藏在心底的母爱被激发,这一发便不可收拾,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
院医务科举行护理技能大比武,谭花花和另外两名年轻护士代表科室参加。谭花花模拟给幼儿扎针时,扎了三次才扎进去。她的失误严重影响了那两名年轻护士的情绪,她们也频频失误,结果,谭花花他们科室拿了倒数第一。没等比武总结会结束,科主任就黑着脸提前离开了,晚上加班开科务会,谭花花被科主任、副主任、护士长轮番数落:漂亮不顶饭吃,病人可不因为你漂亮病就能好,好歹也算老护士了,怎么能出那么低级的错误……
谭花花回到家才哭了出来,哭得酣畅淋漓。丈夫说:你也真是,简简单单扎个针你也能出错,怎么那么紧张?
谭花花抬起一双泪眼:我总想着那是儿子的小手,心一软就扎偏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谭花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院里对所有技术人员实行竞争上岗,落聘的直接去市场开发部报到。所谓的市场开发部,就是负责联系各单位体检之类的活,联系不来奖金福利一概为“零”。
谭花花本来是很有信心的,她的技术还算过硬,最关键是她的公公依然是卫生局副局长,她的丈夫如今已经是外科副主任,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院领导也不会跟美丽的谭花花过不去吧。
谁知道,竞聘采取的方式很奇特,各科室自行进行末位淘汰。科室几个年龄大的护士纷纷来找谭花花,说她有公公撑腰,淘汰谁也不会淘汰她,希望她能发扬风格;几个年轻的护士在办公室哭哭啼啼,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落聘,否则丢死人了,还不如去死。谭花花分析来分析去,大家的意思她都明白,就是让她来坐这个末位,反正她有副局长公公这棵乘凉的大树。
谭花花很大度地对主任说,咱科室的护士不用选了,我是末位。谭花花知道,即使她不说,大家也会选她做末位,谁让她漂亮,谁让她又嫁给了副局长的儿子呢?好事不能都让她一个人都占了吧?
选择了末位的谭花花本以为院里会照顾她,谁知道第一个要去市场开发部报到的就是她,院领导说:这样才体现我们竞争上岗的公证性。谭花花彻底傻了眼。
谭花花干了十来年护士,临到三十五岁的头上,却摘下护士帽,要去低三下四联系体检,联系打防疫针,她除了窝火闹心,自己跟自己怄气,剩下的也只是无可奈何。
也许谭花花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也是很不错的结局,但生活总是要和人的想法相左,让人无法琢磨,无法适应。
这次的问题出在谭花花的丈夫身上。他因为一次手术失误,让一个十岁的女孩永远站不起来,女孩的家人不停上访,要求处理他,要求追究刑事责任,要求谭花花的儿子抵命。医院里停了他的职,不再让他上手术。一年多后,这位出色的外科医生终于不堪外界和内心的重压,不太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留给谭花花一个十六岁的儿子,还有整个谷水县城无休止的各种议论。
谭花花的天塌了,人顿时软下去,咄咄逼人的美丽变成了虚壳,然后轰隆一声坍塌下来,只有无尽的悲伤和絮叨。
好心的人轮番劝谭花花:再找一个吧,你还年轻,又那么漂亮。
谭花花叹息一声,用双手反复搓着耳朵和两颊:算了吧,四十岁的人了。人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