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女老师面前摆的都是椰子汁和太子奶,没有上白酒。但是这位朱老板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两位女老师来一杯白酒。他说,酒席上有个规矩,叫做有奶的喝奶,无奶的喝酒。但是,我今天想破一破这个规矩。我认为和女士喝酒一定要喝白酒,这叫“白的进红的出”,是对女士的一种尊重。大家说对不对?
这句话本身就是对女性的不尊重。
一见到这种场合,肖辉心想,幸好没有带周小寒一同来,要不然,回去之后,真要让她骂得狗血淋头。
偏偏这两位老师就是不喝酒。她们不是不识抬举,也不是不给面子,实在是不能喝。
关宁宁说,不行不行,我一沾酒就过敏,哪怕是在医院里打针,酒精药棉都不能擦,擦了就麻烦。
朱老板一听就露原形了。
他说,关小姐——啊,关老师,我们只是喝一喝,不是擦一擦,我看是不会有麻烦的。要是插一插那就更麻烦了。
所有的人都呵呵大笑,都听懂了朱老板的“擦一擦”和“插一插”,气氛很是活跃。
关宁宁也很有教养,她今天是来做客,犯不上和人家计较,就说,朱老板很幽默呀。不过酒我是不能喝的,我就以茶代酒,感谢你的盛情吧。
说看,把面前的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朱老板不敢再唐突了,连忙说谢谢,把杯中的白酒一口干了。
下面的郑老师也是照此办理,朱老板又自己干了一杯白酒。刘校长带头鼓起掌来,大家都跟着起哄,都说海量海量,朱老总真是海量。
此时,朱老板的脸上又鲜艳起来了。接下来就是给肖辉敬酒。
肖辉连忙站起来说,朱老板别客气,我跟刘主任不是一伙的。
一伙?朱老板不解地看着肖辉。喝!什么一伙不一伙,来的都是客,坐在这里还说不是一伙。刘主任,这位怎么称呼?是教什么的?
刘子明见朱老板话中有话,就实话实说,朱老总,这位可是稀客,他是我的朋友,在市文化局工作,是我们市作协主席肖辉……肖辉作家。
是我们市的大文豪、大作家……
全省都有名的……
是我们市的一块招牌。……
一桌的人都在起哄,好像给肖辉盖棺论定致悼辞一样。他们不是担心朱老板瞧不起肖辉,实际上是怕瞧不起自己,所以尽拿高帽子肖辉戴,这肖辉清楚。
朱老板也很识相,连忙给肖辉掏名片。一边掏一边说,久闻大名,我朱某人是个粗人,不敢高攀,来来来,这是我的名片。
说着又举起酒杯说,来,我敬大作家一杯。
还没等肖辉反应过来,他就一饮而尽了。肖辉心里很清楚,他朱世豪当然不是特别的器重我这个什么狗屁作家,是他刚才失了面子,想到我这里来寻找一种新的感觉;或者说是故意做给这些老师们看,把他们放在一边先凉一凉。所以,我就没有必要和他一唱一和了。否则,就显得我真是名不正言不顺,白吃白喝来了。
肖辉也把杯子举了举,干了。说,朱老板,听说你老家是安徽对不对?
对的呀。是安徽啊!
肖辉存心要借题发挥了,就接着说,安徽哪里?是不是凤阳么?只要是安徽,不管你是不是凤阳人,你都要把我们安排在明厅而不是唐厅呀,你说是不是?
为什么?明厅?
不错,是明厅。明朝的开国之君朱元璋同志就是你们安徽人啊!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呀,所以,明厅就像你的家庙一样,才是最最正宗的地方嘛!
嗬嗬嗬……说得好说得好。真不愧是大作家,大文豪!喝酒喝酒,来,我再敬你一杯。
又是一阵交杯碰盏之声。刘子明也在说,来,为大作家干杯!
酒过三巡之后,又听到朱老板在说,大作家,你刚才冤枉了我。
为什么?肖辉一时也懵了,不知如何以对。
你想想,我今天请的是什么人?今天请的不是帝王将相,而是才子佳人,都是我市有名的大作家、大文豪、大诗人、大教育家……,对不对?
对呀,就算是吧,这又怎么样?
这不就结了嘛!你说,李白、杜甫是不是唐朝人,白居易是不是唐朝人?还有那个专门教人如何做老师的“师说”是不是唐朝人?唐朝是文人才子辈出的地方,所以……
好了好了!肖辉连连摆手说,朱老板,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来,喝酒。子明,大家都来,我们这些才子佳人同敬朱老板一杯!
酒席上又掀起了高潮,肖辉不得不对朱世豪另眼相待了。他喝了这么多的酒,不但一点都不糊涂,还能说出如此经典的理由事来。
他听人说,朱世豪在安徽老家有个绰号,叫朱大口。当时他家兄弟姐妹多,又在农村,家里很穷,经常饿肚子。他饿怕了,见什么就吃什么。地上四条腿的,除了板凳他什么都吃。他能吃,吃得也多,一副馋相让人恶心,于是便有了一个这样难听的绰号。后来他在这里发了,开这家酒楼时,请人取个名字,那人想到他那个不体面的绰号,就对他说,你叫朱大口,你的酒楼总不能叫“大口楼”吧,我看就叫“一品香”好了。口不大,但是口多。吃的口多,你的酒楼自然就大发罗。肖辉当时听到那个故事时,真是很佩服。他对刘子明说,那人要是生在当年,真可以到朱元璋手下去当个刘伯温啊!
——接下来是高潮迭起,一波又一波的狂轰滥炸。那些辣妹子果然名不虚传,一个个陪歌陪舞又陪喝,把这些平日斯斯文文的教书匠,一个个“麻辣烫”得晕头转向。就连矜持的关老师和郑老师也热起来了,最后还是乖乖地让朱老板“擦”了一下——干了半杯白的。
那晚上,肖辉也喝得差不多了,喝了白的喝红的。所以一直到散席,肖辉都没有弄明白,刘子明为什么成了“刘主任”?
大概十点多钟,这场混战才算结束了。刘子明虽然喝了不少,但他还是很清醒的。他吩咐朱老板把那些校长主任送上了出租车,然后就把肖辉安排在另一辆车上,坐在司机的旁边,自己同两位女老师坐在后面。他知道肖辉今天晚上喝多了,他要送他回去。
肖辉坐在车上,心里很是兴奋,又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翻到了周小寒的电话号码,在给周小寒打电话。通了。
周小寒说,你在哪?喝多了吧?
肖辉说,没有,我记着你的话哩。
没有喝多?没有喝多为什么给我打电话?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幸好他不在家。要是在家那就麻烦了。
肖辉说,鬼晓得几点。我才不管几点。我没有喝多,我只是想你。王志国不在家正好,他又打牌去了?那好嘛,我现在就过去陪你。我好想你啊。
周小寒一听,知道他真的喝多了,就说,不行!什么想不想的,我们明天还要见面。不准你过来,好好回家去!听到没有?
肖辉说,好,我听到了。我关了。拜拜!
坐在后面的刘子明,看了看二位女同事的表情,真为肖辉捏一把汗,他真不知道他还会胡说些什么。见他关了手机,他才说,肖辉,今天晚上怎么样,我的武功没有废吧。
刘子明说这些话的目的,当然是分散肖辉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再想到周小寒。因为他不想肖辉在自己的同事面前出洋相。
肖辉一听,果然来劲了,就回过头去,大声说,什么怎么样?我喝得比你少?我就是看那朱大口不顺气,喝得不痛快。
那又何必呢?你喝你的吗?
不行!酒逢知己饮嘛,你懂个屁。两位小姐——不,两位老师你说对不对?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嘛。
两位女老师没有说什么。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肖辉,知道他同刘子明的关系,又知道他的名气,也就不好说什么。她们只是在心里,对肖辉刚才的电话感兴趣。没有想到男人喝醉了酒都是这样。
刘子明见肖辉跟自己较上劲了,才放了心。就说,好好好,你没有喝多。我服你了。
哪知肖辉偏不依不饶,大声说,不行!刘子明,你今天在这两位女士面前装什么绅士,把我当成酒疯子是不是?你这是口服心不服。
你说,我要怎样才是服了?刘子明说。
现在就到你家去,请这两位女士作证,我们再连干三杯,谁趴下了谁就得服。怎么样?
两位女士当然不愿卷进这种是非场。
关宁宁说,不行不行,我们要回去,明天还要上课。
郑老师也说,我真要快点回去,还不知道我那小孩睡了没有?
肖辉说,既然你们要回去,我就给周小寒打电话,叫她作证。刘子明,你说好不好?
刘子明没想到自己枉费心机,最后还是没有把肖辉的思路从周小寒身上引开。就连忙说,不要不要,今天太晚了,明天好不好?明天我做东,再请你一次。现在都十一点了,你不要再打电话,影响人家休息。
肖辉哪里听,又掏出手机重拨周小寒的电话。
电话通了,就是没有人接。
肖辉不甘心,又在重拨。这样反反复复拨了五六次,才听到一个男人在吼,打错了!你他妈的有病啊,深更半夜的吵老子……
肖辉还算清醒,连忙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刘子明连忙说,是嘛,你还说你没有喝多,电话号码都看不清。还打什么打,算了吧,明天再说。
这时,车也到了学校门口,两个女老师下了车,进了校园。刘子明就对司机说,师傅,先到民兴路,把我这朋友送回去。
肖辉一听,连忙说,不要不要,我自己回去,你回家吧。不要真的把我当成酒鬼了。
刘子明想到自己当年的那件事,就笑着说,肖辉,今天晚上,你也想去同那些要饭在一起烤火是不是?
肖辉说,你以为我是你啊,没用的东西。你要送就送吧,我才不领你的情哩。
刘子明说,我不要你领情,只要你不骂我就是好事。
这时,肖辉不再做声了,他又直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电话,在想着那个男人的吼声。他当然听出来了,那是周小寒的丈夫王志国在吼。狗杂种,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想到自己又给周小寒惹祸了,他心里真有点后悔。他真不知道那个狗杂种,今天晚上又要怎样对待周小寒。
一路上,肖辉都在为周小寒担忧。到了家门口,肖辉昏昏沉沉地下了车。妻子已经睡了。他开了灯,抹了一把脸就上床了。他觉得他的头在隐隐作痛。一会儿,他就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子明打来电话,问肖辉要不要紧。肖辉被他老婆叫醒了,嘟哝了一句,你看才几点?这么早来电话干吗?
刘子明说,还早啊,我们都做了早操,我都下班了,学生都在早自自习啊。你们这些人就是享福。怎么样,还要同我比酒量吗?
比酒量?我什么时候说过同你比酒量?这时,肖辉对昨天晚上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刘子明问。
肖辉说,我实在不记得。子明,我还说了些什么?我乱打电话了吗?——肖辉这时心里有些慌了。
刘子明当然知道,肖辉说“乱打电话”,当然是指给周小寒打电话。他知道肖辉在老婆身边,当然不好明说。为了不想让他一清早就担心,刘子明就说,没有,一散了席我就把你送回家了。你没事吧。没事就再睡一会儿。
肖辉听刘子明这样一说,好像就真的放心了,就说,现在还睡什么,我也要起来了。子明,我问你一句话,你是怎样当上主任的?怪不得我给你打电话,你总是说忙忙忙。他妈的你小子当上了主任也不言一声,你是怕要你请客是不是?告诉你,你就是不说这客也请定了。你说,哪一天请?我们哥儿们好好聚一聚。
刘子明听肖辉这么一说,不由得笑起来了。他说,肖辉,你说我是当主任的料吗?也就是当了个班主任。
原来,刘子明在这个学期当了个班主任,带的是市重点班。那个朱豪是朱世豪的宝贝儿子,不会读书只会玩,玩得哪个班主任都不要,都怕影响自己班上的成绩。后来,朱世豪就转弯抹角地找到了刘子明,好说歹说,刘子明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就收下了这个朱豪。
刘子明把这些话一说,肖辉就笑着问,子明,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收留他的儿子?你见他有钱是不是?他送了什么给你,坦白交代。
刘子明也笑着说,这还用问,还不是烟酒之类的。总不会送我小车洋房吧?
肖辉说,呵呵,想不到你胃口倒不小,一当主任就想贪。
他嘿嘿地笑着说,不贪行吗,你说?不说了,我到班上去看看。
刘子明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肖辉放下电话,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在使劲地回忆昨天晚上的事,但是他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他想到自己昨天晚上一定是喝多了。刘子明说自己没有给周小寒打电话,这话靠不住。以前都是这样,自己只要一喝得有感觉,总会给周小寒打电话。为这事,周小寒同他吵过好几次,也引起过她丈夫王志国的怀疑。他想,昨天晚上自己一定又做了这种蠢事。肖辉很想把手机拿过来看看,但是在妻子身边,他又不敢这样。他只好早早地起床。
他妻子说,还早嘛,你就起来干吗?
他说,我有点头晕,想到外面走走。你就多睡会儿吧。
妻子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好像要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又闭上眼睛睡了。
肖辉看到妻子脸上那少有的红晕,还有那露在被子外头的肩膀,白白的,圆圆的,心里就动了一下。但想到手机里的电话号码,他还是穿上衣服起床了。有好几天没有同妻子做那事了。他知道妻子今天好像有了兴趣。他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但是,不打开手机看看,他心里总是不踏实,即使是在妻子身上,他也没有心思。
肖辉来到楼下,打开手机一看,把自己吓了一跳,里面有六个“已拨电话”和一个“已接电话”,全是周小寒家的电话号码。
肖辉一边骂自己该死,一边在想,看来今天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