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南怀瑾的最后100天
7629000000018

第18章 人民公社故事多(2)

宏达兄曾满怀感情地说:大学堂开办六年来,仅每天人民公社式的晚饭,耄耋之年的南师常常要应酬有缘来访的客人,这些客人三教九流都有,并非传言所说的非富即贵。南师有教无类,有缘能来见面的,他都慈悲平等相待,谈笑风生,希望人家不空来一回,希望对人家有启发、有帮助。说是吃晚饭,其实他都在照顾客人,答复客人的问题,寓教育于谈话中。南师以自己的身教言传,影响着有缘见面的人,借以影响群伦,影响社会。晚饭后,南师一般都会上课,这期间也常常答复学人报告。送走客人后,处理内部外部事务,常常到凌晨。从午后到凌晨,每天至少十二个小时,南师几乎马不停蹄,应对各种事务,却宁定空灵,简洁明了,干脆利落。偶尔有空就定一下,很快恢复精神。南师数十年如一日,没有休假,不肯空过一天,没有享清闲。以我们年轻人的体力,还远跟不上他这么大的工作量。他所做的一切,无不围绕着教化这条主线。你说他为名吗?他年轻时即已成名,后来逃名还逃不掉,也从不宣传自己或自己的书。人家给他跪下磕头,他同时跪下磕头还礼。你说他为利吗?他这些年讲课什么时候收过讲课费?都是财与法双手布施。他也极难接受供养,人家供养红包,他把空的红包留下,连说收到了,收到了,钱却马上换个红包当场供养回去。他说劝人布施如钝刀割肉,没见过有人布施了以后三轮体空的,大家都是以做生意的动机来供养,所求的更多。你说他为政治资本吗?他的确不是一般的清高,真的没把任何权势放在眼里,当然也包括了官与财,常常见他跟这类客人讲话直言不讳毫不客气。他对人是应机设教,有教无类,一视同仁。这么大的年纪,那样的只争朝夕,传道解惑,呕心沥血。古今中外,试问有谁见过或听过这样的长者、导师?这些给人说起,没有人会相信的。

我虽来大学堂日短,宏达兄的话,然亦深有同感。

有一天晚饭时,南师家乡温州和乐清的地方领导浩浩荡荡十余人来看南师。一见南师进餐厅,一个老太太立即抢上前去,掏出一个大大的红包,供养南师,南师推辞不了,只好说:那我收下。然后转身将红包交给宏忍师,让她取出钱,装进大学堂自备的红包,又回礼给那位老太太。

此时,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走上前,大人说:快给南爷爷跪下磕头。南师说:不用了,不用了。

小孩子马上跪下磕头,南师也连忙跪下磕头还礼。

众人一见,连忙劝阻小孩子不再磕头,南师方才罢了。

晚饭后,就是自由交流时间。

工作人员刚把餐桌收拾干净,消夜的茶点就上来了,既有各种饼干、凤梨酥、花生、松子、糖果、糕点等各种零食,也有时令水果,偶尔彭嘉恒先生还要把他多年珍藏的红酒打开,邀请大家品尝,此时,很少喝酒的我也难却彭公子盛情,抿上一小口。泡茶是著名青年茶艺大师阿俊的主要工作,他已追随南师多年,深知南师对茶艺的要求。

人们一边吃着茶点,一边听南师继续谈天说地。时间大约从七点持续到九点,有时候甚至要延迟到十点过。这段时间内容很丰富,有时候观看视频,有时候读《金刚经》,有时候订正《成唯识论文释并记》,有时候跟大家讲一些趣事,有时候读一些手机段子,有时候读一些与南师和太湖大学堂或者国际太湖实验学校有关的文章,有时候读一读登琨艳的学员们的心得报告……总之,正如南师所说:每天晚上的节目很多,五花八门、花样齐全。最有趣的是读手机段子,大家争先恐后地阅读自己手机上的精彩段子,很多时候引得大家开怀大笑,而每当有些二黄二黄的短信时,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发给马宏达兄,请他代为阅读,宏达兄总会说: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遇上南师讲课,工作人员便会抬进一个大黑板。因为南师方言极重,加上四处驻留,各地方言更是夹杂其间,尤以四川话为甚,一般人难以全部听懂。因此,南师所讲的重要内容、疑难问题、诗词歌赋都会由专人用粉笔择要书写在黑板上,抄写者主要是两人,都是长随南师的老学生,一为李素美姐,一为李淑君姐。她们对南师语言极为熟稔,又对南师所讲内容有所了解,因此,南师一讲,她们便能同步书写板书,然后,便听见餐厅里的听众间传来一片笔在纸上抄写的沙沙声。

闲谈时,南师的烟抽得很勤,几乎是一支接一支,南师抽烟的牌子比较固定,就是中华。南师告诉我:一天要抽三四包烟。很多人不能理解南师,一个深谙养生之道的人,怎么会抽烟盒上注明吸烟有害健康的香烟,因此当一个美国学生看到南师点了一根香烟惬意地吸起来时,竟难过得哭起来。

据刘雨虹老师讲,南师吸烟是有故事的。想当年,南师在四川峨眉山大坪寺闭关,习惯了清新的空气,无奈下山后顿感人味颇重,实在受不了,便燃起香烟,把人味赶走。其实并没有把烟吸进肺里。南师的吸烟与众不同,倒更像一种把玩,优雅得很,空气中也没有讨厌的烟气。而且,南师抽烟从不要别人点火,必须自己点,就连他最亲近的学生也无缘此事。

刘老师的香烟龙门阵后来得到了证实。7月12日晚上,南师跟我说:我每天抽多少烟?不知道,但是没有一支烟吞进肺里去了的,都从牙缝里溜走了,跟烧香一样。

熟悉南师的人总说,南师经常叹气,我也多次看见南师一边抽烟一边独自叹气。是有隐衷?还是有何心事未了,抑或是众生人味太重,实在难度?追随南师五十多年的刘雨虹老师认为:上述原因可能兼而有之吧。做名人难,做一个要无时无刻都为人师表、做人楷模的名人更难。正所谓曲高和寡,来参访南师的人可谓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难怪有人称南先生通天教主,南师也自称是大妓女,整天接客,迎来送往。但真正能登堂入室,惺惺相惜的却无几人,这份热闹中的孤独怕是别人不晓得;来访人中虽不少诚心求教者,也有许多附庸风雅者,或说些不干不湿的话,或提些难为之请,南师有感众生烦恼业力深重,又怎能不叹息?南师一生致力于国学及禅学研究和教学,门下学人亦无数,但真正能接南先生之棒的人却没有,这也是南先生最头疼的事之一,叹息也是一份无奈吧!

有时候,整个餐厅突然安静下来,南师就会问:牟炼,今晚安排有什么节目啊?牟炼就答:学习一篇修行心得吧。

九时许,厨房为南师和大家准备了小食,有时是抄手,有时是水饺、有时是面条、有时是八宝粥……南师总会吃上一小碗。

假如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消夜后,南师通常就该回主楼工作了,他总会说:今晚就这样了?然后站起来,从衣帽架上摘下帽子,取下手杖,施施然走出去。阿俊就会随手从桌上帮南师拿两块凤梨酥或是其他零食,小跑着跟上去。

南师在主楼又开始了一天繁忙的工作。

热闹了一晚上的人民公社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