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穿前越后,汗湿衣衫。我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把她安置与我在一起,并成为一家人。要知道,她的驽钝,她的不善言辞,都不适合找一个类似于我这样以文为生之人。
往后的晨曦中,窗台两旁忽然热闹了起来。开始有不知名的鸟儿陡然越到书桌上来,让我惊喜。开始有一个熟悉地身影徘徊在外,以给树浇水的名义悄悄偷地观望,默默地等待我收笔起身。
记不清是何日,我又写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收笔侧头时才看到桌旁那碗早已凉透的饭菜。细碎的流光倾泻到我的文字上来,微暖的风摇响细密的梧桐叶,将手稿一页页翻起。
我忽然觉得,眼前开阔了许多。至少,再没了模糊或是疼痛之感。我有些明白了,她种这棵树的真正用意。她知道,我热爱这些可以用欢鸣来吵醒的小生命,所以,有它们的出现,我势必会经常仰头,起身,探头观望。而这棵茂密的大树,又能在给予清新空气的同时,为我遮去刺眼的强光。
窗外,一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女人正在给鸟儿喂食。她的动作是那么舒缓,娴熟,和我在文中描写的善良女子一般模样。
黄昏斜阳里,我出门握住了她那双粗糙的手,告诉她,我给这树取了一个名字。她诧异地看着我,问是什么名字。我含泪笑道,爱情树。
那些有爱的人,必然是将那个搂你入怀的男人看作全部。而我,却只能把大部分光阴交给寂寞和鸽子。
那群鸽子的主人
当对面顶搂的鸽子第一次越过我的窗台时,我习惯地抬起头。这些整日扑拉着翅膀成群来回的飞禽,总能让我在寂寞中无由地瞬间安定下来。
面对洁净的窗台,正午时刻,我开始习惯地端坐在散乱的眉笔口红前,听着这一片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快乐,享受天蓝下仅我能懂的短暂欢愉。
清早,倘我拉开窗帘,总能在那一秒里看到同一个男人,站在对面顶楼的阳台上。身前身后,落一大帮色彩不一的鸽子。他嘴里叼着一半支烟,安静地站在那儿,一把一把地洒着玉米之类的东西。我知道,这些无法读懂他内心的小小动物,此时却成了他心灵的全部依托。
偶尔,他会抬头看着我的窗台。大部分时候,我是在整理蓬松的头发,或是打着同一种颜色的口红。我冲着他所在的位置笑笑,算是感谢他的那群鸽子,陪我度过了一段静默时光。他也冲着我笑笑,清早的楼台忽然温暖了起来。
除了这一个笑容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其他的瓜葛。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干脆方式,从一而终。像那群鸽子一般越过我的窗台,没有任何痕迹。
我依然重复着寂寞无聊的单身生活。偶尔,会有热心的女友介绍男子给我。不过大都无疾而终。那些寂寞漫长的时光,我一边描眉画唇,一边猜测在下一个小时里,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不经意的一抬眼,会瞥到对面的阳台,哪些翠绿而好看的植物,长长地垂下来,像自己妖娆寂寞的心事。
或者是夜晚,穿着舒适的睡衣,端一杯花茶,看着对面橘黄灯光,他在屋子里走动,影影绰绰地映入眼帘里。在氤氲的气息冒上来时猜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有没有女朋友,做什么工作,是否也会去相亲,像我一样。甚至,会不着边际地想,有一天,坐在我对面的男子,会不会是他,这样想时,我会突然无声地笑了。是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吧。可是,谁知道呢,世界这么小。
也许,真的是太寂寞了!
一天早上,那群鸽子在我的窗台上忽然消失了,我急速地向对面的楼顶上张望,像寻找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我在清早站在顶楼,面对阳光和清风的穿透如鸟一般向下俯瞰时,忽然发现了楼下一个窗台内隐藏着一个寂寞的男子。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大红连衣裙,飞扬长发。
这个城市,如我一般的寂寞者,原来不止一个。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睡了一个长长的觉的我,低着头在楼下吃早点,听到一个干净而清澈地声音,老板,要一碗米线。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个颀长的男子映入眼帘,淡蓝的格子衬衫,牛仔裤,神态安静。
再看到那群鸽子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格子衬衫。他依旧向我笑笑,那笑里,有一种亲切的味道。
偶尔,我会在小区附近的花市看到他。突然就有了莫名的感动,一个男子,也有着这般细腻的心思么。然而,只是慌乱,会避开他的路线,一个人,在花丛的遮掩里悄然行走。甚至,能感觉到他穿过小路轻盈的脚步声。
秋天来临的时候,公司需要一个技术人员外派,看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想起了他。
日日忙乱,我在做着临走时的准备,周末的时候,培训,上课,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在阳台上驻足。
同事来一起帮忙搬家的时候,我想,如果遇到他,他会不会用那天早上干净清澈地声音问一句,要搬家了吗?然而,没有。
这个城市原来很大,我们不曾在相亲的桌面遇见,也不曾在这个有着温软阳光的秋日遇见。
走出小区的时候,那群鸽子,带着那些淡淡的好看的光晕呼啦啦从头顶飞了回来。
再向前一步
他说,拐角处有一棵茂盛的桃树,此时一定缀满了香甜的果子。只要你再相前多走几步,就一定能看到它们。
她故作从容地点头微笑,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轮廓相继滚落。这是她手术后的第二次外出步行。尽管路平如桌,她还是艰难得气喘吁吁。
他站在拐角处,手语并用,极尽详细地描绘着一树硕果的景状。她似乎受到了诱惑,继续拄着拐杖,一步一歇地向前行进。几个月前,一场车祸后,她绝望地以为自己此生再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徒步行走了。那时,她孤独得像个丢失了母亲的孩子,整日郁郁寡欢。他背着她,散步,晒太阳,听音乐,看球赛。
他明白,再温暖的脊背也比不上自己的双脚。于是,他详尽一切办法让她站起来。
她累了,拄着拐杖立在离拐角处不远的地方,一面沮丧着摇头,一面呼呼喘气。他原本微笑的脸,片刻冷若冰霜。他在那头奋力叫喊,你就这么放弃了吗?你想一辈子都在轮椅上生活吗?想想我们的孩子,他们需要你,为了他们,你不能再向前走一步吗?
她抬起乱发的头,双眼炯炯有神,艰难地又朝前迈出了一步,大口喘气。他险些要惊呼出来。
你做得太好了!亲爱的!我们的孩子会因为你的勇敢而变得更加勇敢,因为你无私而博大的爱变得更加仁慈。想想我们幸福的未来,一家人幸福的未来就在不远的地方,为了这个目标,你难道不该再向前走一步吗?
她立了片刻之后,双眼溢满了幸福的波涛,彷佛那甜蜜的幸福此刻就安然地躺在她的口袋里。迎着风,她缓缓地撑起拐杖向前探出,脚步跟着移动,身形摇摆不定。风中,她像一个瘦弱的稻草人,让他心疼。
最后,快到拐角处时,他喃喃地说,请为我迈出最后一步吧。于是,她不顾一切艰难险阻,咬紧牙关,向前探出了右脚。兴许是由于太过急切,竟把持不住,跌倒在地。
她终于看到,头顶上的绿荫中,那一连片的飘香硕果。事实上,那些果子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只是,这过程太让她留恋,重获新生的霎时感动,逼迫她簌簌地落泪。
他将她缓缓抱起,趁着漫天云霞。他说,我们回家吧,孩子等着呢。她笑笑,伏在她的背上轻声说,到家门口时,记得把我放下,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这次,我得为自己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