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那头,更为戏剧。平日在课堂点名时帮白晶晶充数的那位女生忽然拉肚子去了厕所。万般无奈之下,马小淘只好弯着脑袋,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地憋了声到。
谁?谁?谁是白晶晶?秃头教授忽然站起身来。马小淘刚想向旁边的同学求助,那位去厕所的女生就回来了。
我,我,老师,我是白晶晶!我到了,刚才去上厕所了。
要命,早不来晚不来,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马小淘气得差点把钢笔咬断。
你?到底有几个白晶晶?刚才教室里就有一个人答应了。秃头教授一脸惶惑。
最后事情极其可悲。原本置身事外的马小淘,竟成了扰乱课堂的不法分子,让秃头臭骂了一顿不说,还被罚写两千字悔过书。
面目狰狞的马小淘
又是枯燥的中国文学史。课上,为了放松心情,白晶晶朝身旁的马小淘这么来了一句,小淘哥,其实,我个人觉得你长得特别古典。
哦,是么?那你说,我是比较像战国的宋玉呢,还是西晋的潘安?马小淘一脸期待。
小淘哥,你有点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中国的古典,是外国的古典。譬如,爱因斯坦啦,牛顿啦之类的。当然,如果非要说中国的话,也有像的,不过得更远一些,譬如北京人。
马小淘再一次吐血。
其实根本没人知道,马小淘喜欢白晶晶。马小淘来自云南西双版纳,傣族,并不胆怯。他不是那种可以一直把感情埋在心里直到腐烂的人。他想过要对白晶晶表白,他知道爱要说出来。
当面说?不行,太鲁莽。电话说?不行,太随便。托人说?不行,不庄重。想来想去,身在中文系的马小淘还是觉得书信这种传统方式最好。既能把心声表达清楚,又显得浪漫真诚。
写完这封信之后,马小淘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那晚,白晶晶打电话托马小淘去买张悦然的《十爱》。挂完电话,马小淘光着膀子,蹬着单车直奔校门外的三味书屋。
店门关了。马小淘几乎想都没想,就噼里啪啦地踹起了铁门。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面粗声嚷嚷着叫骂,一面叮铃哐啷地开卷帘门。
马小淘久居云南,长期被强烈的紫外线暴晒,本来皮肤就显得黝黑,再加上袒胸露乳,凶神恶煞的表情,一看还真有点瘆人。
老板不敢多话。马小淘从书架上提了一本《十爱》,扔出三十块钱,扬长而去。
当夜,马小淘把那封信夹在张悦然的《十爱》里,一并送给了白晶晶。
有缘无分的光棍节
2009年11月11日,又是一年一度的光棍节。
白晶晶绝对没有料到,她会在今天碰上朝思暮想的冯小灿。自从宿舍大调整之后,白晶晶就再没见过冯小灿。
进过上次一役,白晶晶聪明了很多。她深深懂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含义。
学长?还记得我么?我就是上次被你用篮球砸晕的女生,我叫白晶晶。说这段话的时候,白晶晶还特意配上了丰富的肢体语言,那感觉,好像是在拍电影。
哦!想起来了。我后来找过你,想带你去医务室检查下,可始终没找到。冯小灿这段本是敷衍的话,差点没让白晶晶老泪纵横。
天哪,冯小灿居然找过我。白晶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诫自己,淡定,淡定,免得大脑再次短路。
狭路相逢,同病相惜,这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词语,有的时候,还真能凑到一块儿。不然,冯小灿也不会请白晶晶喝酒。
白晶晶简直乐坏了。光棍节,竟然能和冯小灿在一起。不过,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酒至中途,竟从隔壁杀出个陌生女郎。
白晶晶都还没搞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两巴掌。白晶晶哪儿受得了这种气?刚跳上桌子想爆炒此女一顿,就被冯小灿挡了下来。
不好意思,她是我女朋友,昨天刚分手。冯小灿一句简单的话,就让原本气势汹汹的白晶晶矮了半截。
是啊,我算谁啊?冯小灿都未必记得我是谁,我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张牙舞爪?
白晶晶一路跑,一路哭。夏夜的凉风,呼呼地从远处吹来,卷着荷塘里的花香。穿过运动场的时候,有人忽然点起了礼花。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璀璨的烟火腾空飞跃,继而又转瞬消失在茫茫夜空。
这不就是白晶晶心里这段辉煌而又落寞的暗恋么?
三万人潮中的白晶晶
马小淘一直没有等到白晶晶的消息。白晶晶仍旧如昨,成天和马小淘混在一起,缠着他,让他教授傣语。
马小淘从来没有推辞过。因为白晶晶,他把傣文只传男不传女的祖先遗训丢到了十万八千里。
现实就是这样。原本以为会一世心伤的恋情,很可能几日后就变成荒唐的笑料。譬如白晶晶对冯小灿。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马小淘,但不得不承认,马小淘的确是慰藉伤痕的一副良药。
白晶晶果然没有语言的天分。学了半月傣文,也只是会写自己的名字。
学校保送的留学的名单已经张贴在教学楼下的宣传栏里。马小淘位列其中。
古有云,忠义两难全。其实,两难全的,何止是忠义?很多时候,爱情和前程,亦是如此。
马小淘一直在等白晶晶的答复。那封夹在《十爱》里的信件,距今已沉寂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
也许,白晶晶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她不给出明确的答案,兴许只是害怕,一旦捅破,爱情会连友谊这张脆弱的彩纸也一并撕碎。马小淘在心里终于认命。
临行前,马小淘迟迟不肯上车。他默默告诉自己,如果白晶晶能在开车前出现的话,他就会把一片写着傣文的贝叶棕给她。
司机嘟嘟地按着喇叭催促。马小淘成了众矢之的。
白晶晶顶着蓬乱头发向马小淘呼呼跑来的时候,马小淘差点哭出声来。在这个拥有三万师生的大学城里,马小淘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白晶晶一人。
他把那片写着傣文的贝叶棕亲手交给了白晶晶。而后,含泪挤出一丝苦笑,丫头,你可得好好学习傣文哦,希望你有一天能把上面的佛语看懂。
白晶晶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大巴就轰隆隆地开动了。
一生一花的贝叶棕
马小淘走后,白晶晶蓬头垢面地站在凉风中,莫名其妙地哭了,连她自己也不找不到任何缘由。
马小淘还是那样,一上线就频繁呼叫白晶晶。可隔着浩淼的大西洋,白晶晶时常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其实,不管是多么有着温度的话,不管是什么暖人肺腑的对白,最终都会被大西洋的海水所吞并。
时间和距离,真是个微妙的东西。
白晶晶交了男朋友。马小淘这个名字,就像一条被岁月漂洗过的牛仔裤,再难找回当初的颜色。马小淘永远不会知道,那封夹于《十爱》里的告白信,早在白晶晶欢蹦着上楼的那晚,就悄悄滑进了昏暗的转角里。
毕业后,白晶晶和男友一块儿去西双版纳旅行。这个陌生的城市,到处都挂满了用傣文书写的招牌。
白晶晶忽然想起马小淘和那片一直躺在钱包内里的贝叶棕。
去大佛寺解签的时候,白晶晶怀着好奇的心理掏出了那片裹着光阴气味的贝叶棕。
大师说,贝叶棕乃佛教礼树,四十年成形,四十年开花。虽一生只开一次花,果熟即死,但留下的叶片,却千年不会腐化。
上面的傣文最终被翻译成了汉字。
佛陀阿难出家前,在桥上碰见一女子,喜欢得不得了,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她?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马小淘在贝叶棕上写的,就是当初阿难对佛祖所说的这段话。
裹着白色刘海的初恋
一
许莉莉第一次见莫柏川是在青岛海岸的一幢奢华别墅里。
莫柏川家里的佣人恭恭敬敬地立在大门口叫了许莉莉一声老师。而后,领着她,穿过花园,左绕右绕,进了莫柏川的卧室。
许莉莉方向感极差,这么一弄,她真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起初没来之前,家政公司的老板就跟她强调过很多遍,莉莉啊,你这次去带的,可是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你得好好教,知道么?人家开的可是三倍价钱。如果不是看在你家境困难,又是山东大学优等生的份上,我才不会把这份美差介绍给你呢!
苛刻的家政公司最后给许莉莉的报酬是40块一小时。不过,对于生在农村的许莉莉来说,她已经非常满意这份工作了。
莫柏川躺在宽大的席梦思上,烟头乱扔一地。许莉莉才进屋,就被浓重的烟味呛得涕泪交流。
莫柏川对许莉莉这位不速之客视若无睹。他将脸转向一边,继而开始呼呼大睡。
许莉莉坐在洁净的书桌前,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她鼓足勇气推了推熟睡中的莫柏川说,喂,醒醒,我是你新来的老师,喂,醒醒。
莫柏川懒懒地侧过头,斜瞅了许莉莉一眼,知道了,土豹子,别打扰我休息好不好?你讲你的课,我睡我的觉,各司其职,又不是不给你钱。
就这样,衣着土气的许莉莉坐在莫柏川的书桌前,对着空气唠叨了两节数学课。
二
第四次见莫柏川,许莉莉特意找时髦的室友借了身衣服。她实在不喜欢土豹子这个称谓。
许莉莉站在衣柜的镜子前,双手提着衣服比划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换上它。已经习惯保守的许莉莉,到底接受不了这条性感的露肩裙。
莫柏川放下手里的电话,阴阳怪气地根许莉莉打了声招呼,哟,土豹子又来啦?
许莉莉懒得理他。没来之前,就听很多做过家教的校友谈论,富家公子,大都不学无术,出言轻薄。不过,不要理这些人就是了,讲完两节课,拿钱拍屁股走人,各不相干。得罪他们有什么意思?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挣钱。干嘛和钱过不去呢?
许莉莉觉得这段话非常有理。
掏出课本,许莉莉开始对着空气唠叨。
土豹子,你干嘛?我很难看么?还是我会吃了你?谁教你这么讲课的?莫柏川的眉毛皱得像两座高耸的小山。
你不睡觉了?
你以为我是猪么?只会睡觉。
那天,莫柏川心不在焉地听着许莉莉讲了两小时天书。期间,莫柏川看了不下三十次表。虽然显得很不耐烦,但他一直没有离开座位。
出门的时候问起佣人,许莉莉才知道,原来莫柏川的爸爸在卧室里装了高清摄像头。如果莫柏川再吊儿郎当,不服管束,他就会被强行送去西藏参加服兵役。
三
第五次去莫柏川家里,莫柏川挤眉弄眼地把手里的听筒递给了许莉莉。许莉莉正莫名其妙,听筒那头就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喂,你好,是小川的老师吧?是这样,我是小川的爸爸,我想问下,周六一整个下午小川都不家里,他说是跟你在一起学习,是真的吗?
这头,莫柏川一脸哀求。
恩,是的,他是跟我在一起,我们昨天出去买课本了。你知道,他底子不太好,得从基础开始打。许莉莉撒谎的时候,粉拳紧紧捏成一团。
挂完电话,莫柏川长叹一声,连连对许莉莉竖大拇指,恩,是这样的,我这个人呢,不太喜欢欠人家,你既然帮了我,那么,就是我恩人。放心,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
莫柏川果然规矩了很多。
许莉莉发现,莫柏川和其他中学里的坏学生有所不同。他既不打耳洞,也不早恋,甚至,还不打架泡吧染头发。
第八次上完课后,许莉莉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莫柏川同学,其实,抛开抽烟厌学不谈,你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
孩子?喂,乡下妹,我几岁了你知道不?你敢叫我孩子?莫柏川嗖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许莉莉。
莫柏川翻箱倒柜,硬把自己的身份证塞给许莉莉看。
1986年6月13日?86年?许莉莉的表情,好像生吞了两条活蚯蚓。
你看了我的,我也得看看你的。莫柏川不依不饶,抢走了许莉莉的随身小包。
拉开拉链,哗地一声,莫柏川让那只寂寞的灰色小包表演了杂技底朝天。
铅笔,零钱,校牌,身份证,钥匙,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最后,莫柏川尴尬了笑了笑。
那两片尚未拆封的粉红色卫生巾,像两团汹涌的火苗,在许莉莉的脸颊上燃起一大片红霞飞舞。
四
尚且高三的莫柏川比许莉莉足足大了一年零两个月。这个事实,完全在许莉莉的意料之外。
许莉莉通过家政公司,拿到了一份关于莫柏川的学习资料。初中的时候,他留过两次级,后来高考失败,又补了两次习。确切来说,这该是莫柏川的第三次高三。
再一次见到莫柏川,许莉莉忽然有点紧张。是因为太过于了解莫柏川吗?还是因为上次的尴尬事件?
莫柏川跟许莉莉说。24岁之前,他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乖乖呆在学校里,储备知识。第二条,去西藏参加服兵役,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这是莫柏川他爸的决定。
许莉莉忽然觉得,原来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一面。富二代也一样。
时值六月,窗外的缅桂开得灿如繁星。莫柏川拉着许莉莉跑到香气四溢的花园里,掏出手机坏笑着说,来,乡下妹,好歹师生一场,总得让我拍张照片留念留念吧?
许莉莉很少照相,不知该摆什么造型。莫柏川将她推倒一棵茂盛的缅桂下来,手把手教她。
对,对,就拿着那串花!手低点,再低点!好,别动,一,二,三!
这不过是莫柏川的一个恶作剧。照片中,细碎的白色小花完全挡住了许莉莉的额头,只留出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
五
莫柏川再一次落榜。他站在山东大学的正门口,兴高采烈地给许莉莉打电话,乡下妹,你知道么?我又落榜了。不过,我已经24岁了,我可以自由了!
莫柏川为了庆祝自己终于得获自由,硬拉着许莉莉去五星酒店吃了一餐奢华的海鲜宴。
结账的时候,许莉莉拿着服务生送来的菜单对着满桌狼藉左看右看,眼睛差点鼓出来。莫柏川又笑了,乡下妹,你知道么?你好像不管在什么时候,都那么可爱。
因为这句话,许莉莉莫名其妙地高兴了大半天。
接着,莫柏川领着许莉莉穿过大街,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