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时青春,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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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半缘道(2)

老板是个极其严肃的中年妇女,才听到室友的鬼哭狼嚎就一个箭步从里屋冲了出来。她满脸堆笑地朝我赔不是,并把新来的面包师傅骂了个狗血喷头。

十秒钟后,烧糊的巴黎之都被送进了工作间,接着,走出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姑娘。长发齐肩,步履盈碎,双眼中盛满秋露。说实话,她并不漂亮,但她一笑起来,鼻翼两旁就会耸起两道弯月般的小峰,衬着洁白的牙齿,极富感染力。

一向斤斤计较的我,第一次主动站起身来跟老板说,嘿,现在忽然有了回味,其实刚才那面包挺有特色的,琢磨琢磨,兴许能有点创新。

老板被我这话逗乐了,一个劲儿追问,真的吗?真的吗?还逼着让我提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我胡乱说了一通后,背起书包,一溜烟消失在了林荫小道深处。

第二天英语晨读完毕后,一位似曾相识的姑娘站在了我的面前。当她微笑着向我致谢,脸上闪出两条弯弯的月牙时,我才恍然记得昨天的相遇。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她邀请我放学后去面包里作客,免费品尝改装过的巴黎之都。

临别时,我问了她的名字。她说,我叫赛小北,赛跑的赛,大小的小,北方的北。

放学后,我和室友一块儿去了。一路上,他一直数落我,说昨天那情形,明摆着老板要退钱赔礼的,偏让我那几句见色忘义的话给搞砸了。我毫不留情地反驳他,看看,看看,中国历史上多少次起义都是毁在你这类只有小农意识的人手中,为了一点点利益不顾绅士风度,怪不得你的精神长期腌泡在水深火热里。

改装过后的巴黎之都,确实香润可口。室友大块朵颐的模样使我丢尽了颜面。我跟身后的赛小北悄悄闲聊,诽谤他是体育系的高材生,国家一级运动员,每天必须摄食五公斤才能保持体力。天真的赛小北被我忽悠得目瞪口呆。

学校里的电扇一直都是物电系的学生会负责整修。每栋宿舍楼下都有一本申报表,每天定期上交,由宿管部统计需要维修的寝室号码。然后,我们空闲时便背着笨重的工具包,按照统计出来的先后秩序上门服务。

六月的风,闷热且干燥。不论白天黑夜,宿舍里的电扇总是呜呜地摇着叶片。不到一周,统计表上的数目直线攀升。

偏偏在这个时候轮到我值日。每天只要一下课,电话就会被素不相识的校友们打爆。我挎着大包,汗流浃背地奔走在各个寝室。

和赛小北的相遇,真可说是天公作美。那天,我刚整修完女生宿舍的风扇,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独自坐在公寓大厅的椅子上等待雨停。

赛小北和另外一个女生急冲冲下楼的时候,我已经脱下了工作服。那位清瘦的女生一跺脚,竟埋怨起赛小北来,你看吧,我就说快点儿快点儿,你偏要在床上磨磨蹭蹭,现在好了,人走了,又到了下班时间,今天晚上就等着变蒸饺吧!

赛小北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当我叫出她的名字,朝她挥了半天手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地说,呀,是你啊,没想到几天不见,你的肤色变得这么健康啦!

我一抹脸上的油污,委屈至极地跟赛小北诉苦。赛小北非但不表示同情,还幸灾乐祸地问,你就是这月整修电扇的值日生?哇,太好啦!有救啦!

就这样,我被赛小北再次拽进了女生宿舍。

赛小北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许久之后,她好奇地问我,你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会修理啊?我想都没想,就吹开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没一样是我李兴海修理不了的,只要你有,我就能修!

谁知,这句无关痛痒的话,竟会在三日后为我招来弥天大祸。

赛小北打来电话,气势汹汹地说,李师傅,上次你不是说你啥都能修吗?这次还请你帮小女子修理样东西。

我以为又是电扇电话之类的东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我背着工具包马不停蹄地赶到赛小北楼下时,才知道她要让我修理的不是简单的生活用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真要拒绝,赛小北就哭开了。来来往往的人啊,全部都用那种观望流氓的眼神来刺杀我,我真没到赛小北会出这么一招。骑虎难下,我只好死撑。于是,洒脱地打开工具包,拎起一把扳手跟着赛小北一路小跑。

我敢说,那是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赛小北把我领到嘈杂的篮球场,指着我们系的学生会主席说,师傅,给我干了这小子!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不像在演戏。我忽然傻了,提着扳手,不知如何是好。到底是上去给主席两扳手尝尝鲜呢,还是上去把无辜的赛小北臭骂一通以示我对系部的忠诚?

我的脑子终于短路了。我一把扯回赛小北,似哭非哭地说,大姐,你开什么玩笑,我能打他吗?赛小北恼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为啥不能打?他又不是天王老子!打,有事我来扛!我彻底让赛小北逼疯了。

我对赛小北简直是五体投地。我说,赛小北啊赛小北,他要真是天王老子,我还没那么怕,敲他两扳手,顶多是下辈子投不到好胎,可他是我们学生会主席,那就难办了。我今年刚递了助学和入党申请,别说其他的事情,光这两项就是他一句话说了算。大姐,你说我能打不能打?

赛小北恨不得把我吃了。我跟在她身后,虽手里提着扳手,但双腿却软得像枯萎的向日葵。

半夜,偷听小道消息才得知,我系学生会主席疯狂追求赛小北,为照顾赛小北的生意,特意在周末订了一百套巴黎之都。于是,周末的赛小北站在工作间,为赶这一百套巴黎之都,累到连自杀的心都有了。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安全,她终于决定出此下策。

我给赛小北发了很多条短信,一直给她道歉,一直向她解释原因,可她始终没有半点回应。我躺在床上暗骂自己,不就一个萍水相逢的赛小北吗?我为何要如此自降身价,自讨没趣呢?她难不难受那是她的事情,与我何干?

但事实上,我因为得不到她的原谅,生平第一次失眠了。

我知道,我已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赛小北。

我和赛小北冷战了很多天。一个乌云沉沉的周末,她破天荒给我打了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量。

我们约好在一家餐厅里见面。赛小北自告奋勇,说要亲自掌厨给我弄几道小菜。

在洁净的厨房里,赛小北独自一人切着洋葱。当她含着热泪吵嚷着要我帮忙时,我心里的内疚终于得以平息。

赛小北一面炒着青椒腊肉,一面讪笑着问我,你不是物电系的高材生吗?用物理学的角度来解释下洋葱逼人流泪的现象吧。

我思索了片刻,故作深沉地说,其实每一颗洋葱都代表着一份不被理解的爱情,当你一片片地切开它,你才发现,总会有那么一片使你流泪满面。

赛小北听完后,扬着铁勺连连叫好。

那天,赛小北给我倒了很多酒。当我迷糊着分不清方向时,她问了一个让我心疼不已的问题。她摇摇我的右手说,嗨,说实话,我有点喜欢你们学生会主席了,经过这几天的交往,我发现他其实不坏。你说,我要不要接受他的表白?

所有书上都说,酒精有麻醉的作用,可为何那时的我,会有锥心刺骨的疼痛?

我佯装睡着,没有理会赛小北的提问。可真正的爱情,绝不会因为我的沉默而止步不前。赛小北和系主席牵手的时候,我正在赛小北的宿舍阳台上修风扇。

热泪极不争气地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叶片上。站在一旁的女生说,看吧,我说阳台很热你非不信,现在流汗了吧?

傍晚,我在电脑上给赛小北留言。我说,小北,你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吗?世界上有一种寄生蜂,会把虫卵从蜂针注入毛毛虫体内,之后,被刺痛的毛毛虫会渐然从昏迷中醒来,悄无声息地成长,不可避免地结甬。起初,寄生蜂会在毛毛虫体内安静蛰伏,与其和平共处,直到自己日后成熟,才大肆啃食毛毛虫的所有营养,使其无疾而终,最终羽化成蝴蝶。但是,被寄生的毛毛虫羽化后,破茧而出的,并不是蝴蝶,而是残忍之至的寄生蜂。

深夜,赛小北发来信息,你到底要表达什么呢?我鼓足了勇气问她,如果我愿意做那只不顾生死的毛毛虫,你愿不愿做我心里的寄生蜂?

自有物是人非时

那片在学校里遇夏而芳的桂树林,仿佛是在他十六岁的那个午后,忽然疯长起来的。

他手捏着退学申请书,渴望像几十年前的大人物一样,早早的到社会上闯荡。年少的心,狂妄的就如同一株倔强的小草,风雨急雷都无法压倒。

他心想着自己辉煌的将来,看着即将离别的校园,心里有些难以道明的伤痛。独自坐在楼顶,教学楼前的桂花开满了枝桠。惹人惆怅的芬芳。

她像一只离笼的鸟,飞般的穿越过桂花林,直达楼下。阳光细碎的洒了她一身,她咧着嘴。嘴角的弧度与那衣袂飘起的弧度大抵一致,向着楼顶的方向。就这么,一些酸涩的记忆,无缘无故的渗入了他那时的心怀。

他把那封单薄的申请书撕得粉碎,暗自的感慨自己的多变。之后,开始不断的找各种机会与她接近。

一次,倔强的他在学校食堂门口和同学打架。他打不过别人,却还是硬生生的咬住别人的手不放,任凭那人如何撕打,他都不松口。最后,那个高他半头的大男孩当着全校学生的面哭的不行,直到老师来,他才极不情愿的松口,并且,没流一滴眼泪。

她在旁边看呆了,无法想象这个有些粗暴的小男孩为何会如此坚强。

后来,他被处分了,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公开道歉。她站在人群中,看着他桀骜的样子,心里像驻了一朵永不会开启的山茶花。漫漫的山野上,一朵又一朵的竟相开放了,惟独她,仍是一枚被青绿包裹的蓓蕾。

田径赛上,清瘦的他在参加1000米速跑时,势如疾风,头发随着高涨的欢呼声向后翻起。他不屑一顾的看着前方。

直到终点,她才奋力高呼。他闻声转过头,看见她在人群中欢喜的样子,心里有说不清的甜蜜。而她,却在那一秒间忽然的安静下来,晃若没事。

时间在高考前的题海战术里匆匆而逝。

录取通知后,空荡荡的校园里多了几张鲜红的海报,他能看到她的名字赫然在上。呵呵,他笑笑,心里默念,这是一所好大学。而他,搜遍了所有的人名都不曾看到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他落榜了。

他通过朋友东找西找的弄到了她的家庭住址,还有电话。他开始极度失落的想要将自己所有的心声告诉她,然后去读一个三流大学,庸庸碌碌。可倔强他又觉得这样是无比的轻浮,向是自己在巴结她。于是,他暗自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成功。因为只有成功之后,我才能有足够的砝码向她表白。

后来,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下海。年纪轻轻的他,开始了永无止境的商业生涯。

十年的奔波,已经让他在所属的行业里稍有成绩。他觉得,一切的时机都已成熟。

阳光一如十年前一样,照射过有些苍老的校园,一张张已是陌生的脸。天真的笑,幼稚的举止。一切,都在一瞬间熟悉而又陌生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穿过教学楼,达到楼顶,俯视那一片已然茁壮的桂花树,心里大把大把的往事坠落。他下楼,站在当日她所在的位置,一遍一遍的怀想,那时如蓓蕾般独特的她。

浓烈的香气里,他感到鼻根一阵阵的刺痛,牵连着大脑。

十年的忙碌生涯,已经让他患上了和其他大多同行都会有的慢性鼻窦炎。难以抵挡的头晕与刺痛,让他逐渐的清醒起来。

那些以为永不更改的情愫,实质早被时光时光掩埋,如此时的鼻根一般布满了疼痛。想必是无法再去开启了。

所有我们枕抱过的动人心事,都只不过是一场盛夏里的桂花香。我们所能保存的,只是那时的青绿记忆,而关于其后的所有结局,都不是我们所能预测和更改的。包括那朵曾经仿佛只因你才会怒放的小花,也终究会有一个物是人非的时刻将它残忍的催开,并且毫无保留地,剥落一地。

每一次等待的意义

我所在的小镇异常贫倦。有乱穿街道,互抢客人的公车,却没有固定的公车站牌。一路上,你全然得自己照看着。到目的地了,大声叫唤后,那司机才会缓缓地踩上刹车,泊出一大段路,让你下车回走。

我所在的街道只有一辆公车经过。司机面容憔悴,却不乏一脸狰狞。因此,很少有人会与他争吵。偶然,碰上那么一个脾气也异常暴躁的泼妇,与他斗上那么两句。不过,往往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辆公车的司机没人性!大家都这么说。

我起初不以为然。想想看,无论是谁,整日开着同一辆车,在同一条街道上反复行驶,无休止地等待着陌生人,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心里能不厌倦,能不烦闷?待被他怒目斥声地吼下车,走了几次回头路后,我暗暗赞同了那句粗话。

坐在寒风灌窗的破车里,我时常会盯着那司机的秃头想,如他此类心若磐石之人,到底有没有真切地爱过哪位女子?

好多次,我为了打发时间,特向周旁年龄相仿的女士们提出这一疑问。她们皆付诸大笑,然后反问我,你看他像是会疼人的料儿吗?完毕,众人全在后排咯咯偷乐。

这里的公车没有投币口,司机全职看护。除了开车,报点之外,他还得做好收钱找钱的工作。说实话,要是为公,立个牌在那儿就是,你只管投币,多少都不会影响我的收入。可这所有的公车线路都是由个人承包下来经营的。多少,直接关乎自身生活水平的大事儿。

司机收钱从来不说话。旁人问及价钱,他连眼都不抬地伸出两个指头示意。有人说,这破车,还要两块钱?他冷笑,嫌贵就下车跑步吧!

天气日益清冷。有时,清晨出门就能看到门口不远的积水处结上了一层薄冰。

司机大抵是真冷了,竟舍得花钱请来一个帮手。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脸色颇为憔悴,同是面目狰狞。

后来,有人说,这是他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