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对你勇敢过
浮萍一样无依
解小枫的头像在那头一直不停闪动。我关了机,下了楼,混入人声鼎沸的车流。曾在一本上看过,如果你寂寞了,慌乱了,无措了,就走进最为喧闹的角落,寻找你此时需要的人生哲理。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回答解小枫。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而已。那时,他在楼下的宣传栏上贴海报,两手撑着偌大的喷绘,像只滑稽的乌龟一样左右摇晃。正当我偷笑着急急与他擦肩时,他在身后叫住了我。
嘿,同学,帮下忙。我转过头,看到他一脸狼狈的模样,于心不忍,上前帮他按住了喷绘的一角。事成之后,他得意洋洋地问我,这喷绘好看吧?我一面嘿嘿地看着喷绘上的他傻笑,一面骂他臭屁过头,有自残的倾向。
那是他自己做的喷绘。大红的线条,大红的背景,大红的吉他。他潇洒地甩着微卷的长发,递给我一张门票,善良的美女,到时候记得来看我演出啊,你一定喜欢!
周六晚上,我把门票给了室友,独自坐在宿舍的天台上打开电脑,将一片精短的小说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天昏地暗。他不知从何处弄到我的号码,给我打来电话,你这人真不够意思,怎么能把我给你的门票送给其他人呢?
我在这头目瞪口呆,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后来,见到室友喜笑颜开地满载而回之后我才明白,解小枫给我的那张票,原来存有猫腻。
他为了向我表示感谢,特意将给我的票号内部定成了互动环节的获奖号码。那天,他拉了很多的赞助,于是,贵贱不等的商品,在台上罗列了整整几箱。当我室友在一片惊羡与欢呼中奔上前台时,解小枫忽然松手,差点把体育馆那只花几万块人民币买来的演出专用话筒给砸了。
说实话,我不讨厌解小枫,但也不喜欢如此张扬的他。尽管我写过许多关于俊男靓女的时尚爱情故事,但我还是接受不了解小枫这样癫狂的个性。
他无法抑制那些从始至终都埋藏在我心中的如浮萍一般自由的寂寞。
天让我遇见你
室友说,我是整天写小说才会把脑子给写坏的,像解小枫那么刺眼而又痴情的男生,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我承认,在解小枫追我的这段时间里,我有过感动,有过愧疚。可我并不爱他。即便他曾大动干戈地把乐队邀请过来,在我的宿舍楼下唱歌,扔玫瑰花,嘶声尖叫,还是无法撼动在我内心深处固实了多年的坚冰。
女生总是会心软的。当解小枫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地折腾了135天之后,我决定,将青春托付给他。至少,这样一来,宿舍的姐妹们不会再说我薄情寡义,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也不会看着解小枫,而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为了庆祝他的爱情长征取得初步胜利。他把寝室的所有成员邀请了出来,在一家火锅店里设下的鸿门宴。他说是邀请众亲朋欢聚一堂,实质是想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何模样。
那天晚上,我通过解小枫,认识了李向然。一个身形高大,有着短发浓眉的大眼男孩。当我主动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瞬间羞红了脸庞。
解小枫说了他的名字。我在旁举起一瓶啤酒讪讪地道,谁问你啊?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我侧头接着又问了李向然。他照旧不说话。憋了半天之后,结结巴巴地跟我说,我...我...我叫...
他还没把最后的字说出来,就被解小枫岔了先。我再没问他任何问题,只能默默地与他干杯。我总觉得,自己在无形中给了他一个小小的伤害。
第二天,我从食堂的楼梯上失足摔了下来。我掏出手机,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给解小枫打电话。那头还未出声,我就在这头激动地说,解小枫,你快来,我在食堂摔跤了,重伤。
不到两分钟,李向然便气喘吁吁地立在我的面前。他结结巴巴地说,解小枫去排练了,把手机落在了宿舍里。无可非议,那天是李向然把我抱回了宿舍。我弯在他温热的臂膀里,内心如鼓风机呼啦啦地一样膨胀。
李向然不说话,独自一人帮我买药,换水,送到门口。当我感动至极地跟他说谢谢时,他也仅是拘谨地点点头。
我真喜欢李向然那样奋不顾身地为我大汗淋漓。我承认,我背信弃义地喜欢上了一个另外一个男生。最要命的是,他偏偏是我男朋友的室友。
莫名的恐惧
解小枫说我得了冷热病,一会儿对他屈身献殷勤,一会儿对他横眉冷千指。我说,解小枫,我喜欢上了别人。顿时,他在大热天的排练房里颤抖得不行。他说,不要告诉我他的名字,千万不要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以为,我的坦白能够换来解小枫的谅解,从此,他便与我一清二白,泾渭分明。却不知,他竟跑来向我道歉。说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他之前太过于注重乐队,以至于荒废了我与他之间的感情。他决定,从此,一日三餐都陪着我,寸步不离。
我被解小枫的执迷不悔所打动。我很想告诉她,当李向然奋不顾身的为我买来那瓶过氧化氢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那样的依恋和眷顾,似乎会让任何言语都变得苍白。
我与李向然很少说话。即便有,也是我一人嬉笑嫣然地唱着单簧。我不知道为何。我与解小枫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刻不得闲地与我说话,我还是会觉得内心有无边的寂寞。可我与李向然,却有着不可名状的柔暖。即便,他几日都不曾开口对我结巴出一句话,我还是觉得心中一片安然。
解小枫大白青天地站在楼下问我,你需要我送你什么生日礼物?我说,随便吧,最好是各来一座金山银山,本小姐惟对货币情有独钟。
这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本是用来敷衍解小枫的。我想用一种自然冷却的方式,淡化他对我的情愫。哪料,他竟在我生日的前一晚,真弄来两团用大纸箱糊成的金山银山,上面写着,如果你回心转意,我定会非你不娶。
寝室的丫头们披头散发地尖叫到哑了嗓子,解小枫春风满面地站在楼下,等待我的答复。我思索了半天,极轻极轻地说了句,解小枫,算了吧,我真喜欢上了别人。我相信这句随风消逝的话,无情地烙在了解小枫的心底。当他沮丧至极地别过脸去,我从一整个楼层的怜惜的目光中读到了哀伤。我目送解小枫离开我的视野,许久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说了句对不起。
说实话,我真怕解小枫知道我心中的秘密。他那样鲁莽而又癫狂的个性,谁都不能断定,会发生什么事。我只能这么一厢情愿地默然着。
深深地喜欢着李向然,却又要与他故作潇洒地保持着咫尺天涯的距离。
人群中独自美丽
李向然发来短信问我,你觉得自己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是在什么时候?我未加思索便回答他,当然是在1998年的时候。顶着烈阳,用三个小时跑遍小镇的五条街道,只为买一碟张信哲的新专辑。
生日那天晚上,解小枫大张旗鼓地为我准备了生日晚宴,我说,都这样了,不必了。他却说,这段故事本就是轰轰烈烈的开始,希望也能轰轰烈烈地结束。
我换了那条白蓝相间的长裙,只为这句轰轰烈烈地结束。
饭桌上的气氛让我觉得波谲云诡。李向然从始至终表现得极为冷漠,而解小枫则太过于热情。他一直拍着李向然的肩膀沉重地说,兄弟,你真是够意思,我一定不会忘记你!我嘿嘿地笑着说,这可是我的生日晚宴啊,不是毕业前的散伙饭,庄重点,庄重点。
后来去K歌的时候,解小枫独占着话筒,从头唱到尾。我张牙舞爪地跟那群义愤填膺的朋友嚷嚷,解小枫,你要是再唱一首,咱们马上走。你这人真是长颈鹿投胎过来的,那么爱出风头?
我如何都预料不到。解小枫刚放下话筒,李向然就站了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李向然所点的曲目。那就是1998年的那张让我跑遍全镇马路的专辑上的主打歌曲--《我是真的爱你》。
全场人笑弯了腰。李向然穿着宽大的T恤,结结巴巴,不成一调地哼着那首《我是真的爱你》。当他怯生生而又含糊不清地唱出那段“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对爱情莫名的恐惧,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时,我的泪水忽然如秋后的落叶一般,唰唰地落个不停。
解小枫刚要问我,我便恨恨地说,奶奶的,谁把门给关上了?不知道近视眼一缺氧就会流泪吗?接着,我在佯装开门,在门外站了许久。
我的眼泪还未流干,解小枫便和李向然在屋内打到不可开交。我砸了啤酒瓶指着他们俩说,谁再动手,我他妈就跟谁绝交!话还没说完,李向然的鼻梁便重重地挨了一拳。鲜血如同欢笑的旧日时光,汩汩地飘过我的指缝。
我真和李向然绝交了。当然,也再没见过李向然。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借口和理由,要与李向然故作从容地保持心照不宣的距离?况且,从始至终,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我把最后的两月时间,用来不舍昼夜地写小说。寝室的丫头们说,我是在精神自残。天知道,我多么希望快些毕业,好将这段荒唐的往事匆匆收场。
直到踏上回程的列车,离开这座繁华的城市,李向然都不曾联系过我。我恍然有种被青春戏谑的哀伤。半夜,解小枫发来一条绵长的短信。他说,你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何要对李向然说那些话吗?因为我在他手机里看到了一条已经编好的短信。那天晚上我对他出手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对我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我是真的很爱她。
隔着窗外飞逝的山峦与树木,我知道,我离小镇的马路越来越近。我多希望,自己能再勇敢一点,告诉李向然,我曾是多么多么地眷恋着他,就像在1998年眷恋着那张专辑一样。可即便我勇敢了,又能怎样?谁又能担保,这誓死不悔的勇敢,就一定能抹去那些残刻在我们三人彼此心门之上的重伤?
一方楼台的似水年华
当他因事业受挫,离城进郊搬入这座临树而起的破败楼房时,她俨然已在对面安居多时。
在未见她之前,他的心是与这座古楼一般颜色的。潮湿幽冷,布满青苔与灰黑的风尘。
午后,他站在昏暗的楼台上,于明媚之光中手捏报纸,逐一扫视每个招聘广告。忽然,暗淡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清雅的蓝。他顺势遥望,越过枝叶的细缝,对面楼台内赫然坐着一名长发及肩,身着素蓝摆裙的女子。
微凉的风从远处袭来,抖动乱叶,碎一树热切的阳光。他坚定的视线被起伏的绿叶遮挡。他左右晃动身子,以此调整视线,以保她不从这忽成的风景中消失。
暮色四合之时,对面楼台的粉红窗帘便会随光缓缓拉上,而那名身着素蓝,洁白的女子也将隐匿在无边的遐想里。他觉得,这是最美的结局,似一场空前舞会的开幕,抑或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确切地说,他没有细致地窥探过她的芳容。她所坐的位置总是那么特别,不是只能看到背面,就是只能看到一面侧脸。闲暇之时,他会构想,她的另一半脸。有些时候,他甚至在想,她会不会就是书中所描写的,只有一半容貌可见人,而另一半容貌是已被尽毁的哀怨女子?
可不管怎么想,如何自我惊恐,了以自慰,都无法让他忘却这个未曾谋面的对居女子。
尘世中,本就有太多不可言喻的微妙情感,他心中此时的莫名期盼,只不过是巧遇万千其中的一种罢了。
又一个流光四射的午后,他如常静坐旧地。一边细写材料,一边遥望对面楼台。忽然,胸怀之内,觉有什么柔软的物质在反复涌动,愈加激烈。细蜜的风,佛起她的长发,现出一张毫不沾尘俗胭脂的小脸,说不上动人肺腑,却也是有着别样的气质。最重要的是,那一双格外温柔的眼,总是朝树叶摇摆的方向掠去,似在找寻什么。片刻后,又低头兀自思索去了。
他知道,她在画画。偶然,她的眼神会飘飞过树,如风蹁跹至他的楼台。他的心会因那双温柔的眼睛瞬时剧烈跳动,又随着她手中那支悄无声息的画笔刹那归于平静。他固执地觉得,这就是一种浑然自成的默契。
他开始拼命工作。他想,这女子大抵也是清苦之人吧?现时从艺之人,不都如此吗?居所偏远,生活简淡。他知道,她是渴望有一个归属的。而这归属,必要在安于现状的同时,让人毫无顾虑物质生活的凄苦,自由如常。
他对着已闭的窗帘默念,事成之时,即是你我相见之日。
当他自觉一切齐备,时机成熟时,周旁旧楼里的住户已是几家新人进,几家旧人出。
踏入对面那座幽深如巷的小楼,他的心陡然落英缤纷。这些时日里蓄出的蓓蕾,芳芽,不知何时已开成了春花,此刻,簌簌地落满了心怀。
轻扣门扉,推而入内。连闭几日的窗帘内幕,他至此时才得以一窥全貌。凌乱的屋内,搁置着一张被布帘掩盖的轮椅。几十个小时前,他仍深刻地记得,她就安坐在这一方布帘上对树作画。
画像落了一地,如他胸中的春花一般,惨惨戚戚。他一一翻拣,陈列开来。画中大都有一棵茂密的树,寂寞地生长在那儿,或是独临一个午后的流光,或是独临一场滂沱大雨。树的深处,细望,有一名清瘦的男子,站于古朴的楼台上,遥遥与之对望。
他坚实的心,恍然就被这小楼感染得潮湿哀伤了。他终于明白,尘世中,真有些人,是渴望幸福却又不敢去付力争求的,他们的心,如匿藏的画一般谦卑矜持。可也正是这些最心怀期盼的人,最经不起以时光作为筹码的等待。
寄生蜂的爱情
一
校门口第十一棵合欢树下新开了一家面包店。新学期开学,室友请客,我义不容辞地去了,点了大盘巴黎之都。
结果,热腾腾的巴黎之都才进室友嘴里,就硬生生给吐了出来。他一面站在面包店门口猛灌矿泉水,一面杀猪似地嚎叫,那面包都是糊的,别吃了,别吃了,让老板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