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时青春,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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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巫山云(3)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第一次飞奔出门帮父亲买回烟,他双手承接时的微笑。渐渐地,母亲被感染了,时常在父亲劳作之时,独坐家中,一面唠叨着数钱,算计家用,一面抽出几张零钱放于上衣口袋中。

那个贴近左胸膛的位置,是给父亲预留烟钱用的。我与父亲一般,只要见到母亲右手微抬,朝那个衣袋中摸索而去,心中便万分欢喜。

朝着小卖部铺去的那一条小路,是我每日必经之路。我多宁愿,可以一辈子都这么走下去,那么,双亲就不会垂垂老矣。即便多年后我才回来,他们也仍旧健然地安坐于园中木凳上,一脸祥容地等待着。

这个小小的愿望,在我十五岁那年悄然破灭了。我捧着从父亲身上掏出的烟盒,站在园中,痴痴地看一夜星光璀璨。很久之前,我问过父亲,人死了会去哪儿?他搂抱着我,用黑硬的胡须扎我的脸蛋,大笑着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信了,如若不然,天上怎会有那么多星星对着人世闪耀?他们想必也在挂念着那些仍在红尘中辗转的亲人吧?可此时的我迷惑了:父亲啊,于苍穹中一幻一灭的群星,到底哪一颗是你?

很多个日夜之后,母亲从悲痛中醒来,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她常常在劳作时独自一人站于茫茫天际下四处环望。我想,她是在寻找父亲的影子。

归来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木凳上,从上衣口袋中摸索出几张零钱,刚要递给我,热泪便顷刻淌满了她汗湿的脸。

那个靠近她左胸膛的衣袋,原来,一直都有保留着父亲的位置。

受骗20年

离家不远的小路上,有一处名叫“老短亭”的地方。父亲说,那是古时用来欢送亲朋歇脚的小站。我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出租车直接打到门口,谁还用到那儿去歇脚呢?

父亲笑笑不语。其实我知道,他与母亲一样,是多么不希望那个古老的亭子就此撤去。因为每逢外出,母亲老爱拖在后面,催促着我们先走。而后,慢悠悠地在后面散步,待我和弟弟都消失在路口拐弯处,她便会垫脚凑上父亲的耳朵小声说,我累了。

父亲终日沉默寡言,不善言语。他只会默默地在“老短亭”那个地方假装腰酸屈身,等待着母亲的纵身一跃。

快至家门,有熟悉的邻舍会问,哎哟,这是怎么了?父亲笑笑说,没事儿,上街回来走太快,崴到脚了。起初,无人不信,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帮母亲一撑便是好多年。偶尔,母亲伏在背上会嘀咕,你怎么那么笨啊?不会换个借口?这么多年了,老是崴到脚这一句,鬼都知道是假了。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儿?一出门就崴到脚?

父亲耸耸后背,一本正经地说,难不成说你累了?需要佣人?

幼小之时,实在不知情事,常常会悄无声息地躲在路口的拐角处,等父亲到来后,忽然扑身大吼,吓得母亲尖叫连连。每每这时,父亲就会跟在我们身后,一面小跑着吓唬我们,一面招呼着母亲,叫她小心抱牢。

我与弟弟虽不知情事,但在奔跑的那一瞬间,从母亲的欢笑声中就已经听出,她的幸福和发自内心的骄傲。甚至,我痴痴地想过,多年后,我是否能如母亲一般幸福,找到一位像父亲这般深爱自己,娇宠自己的男人?

雨天,母亲撑着伞,父亲啪啦啪啦地踩过积水,将母亲背至家中。艳阳,父亲悠然地在明媚中闲庭信步,彷佛,背负母亲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无比的享受。

20岁那年,父亲因病早逝。母亲一夜苍老了许多,只是不曾见到她悲绝的泪水。她说,她的幸福时光已经占据了人生的大部分,还有什么可哭,可遗憾的呢?而那时,我已是亭亭玉立,深知人世情长。亦深深懂得,很多时候,真正的痛苦,是不可诉说,无法用泪流来消减半分的。

父亲走后,母亲很少外出。即便有,也只是清晨买菜。她从不走那条熟悉了20年的小路,总是颤巍巍地绕开,从宽敞的马路上过去。

我与弟弟成家后,母亲便自告奋勇担任了小区的街道卫生主任。这是个累活,大家都不愿意干。可母亲说,这么些年,自从父亲走后,都是邻舍们拉扯帮补着将我们养大的,现在是该报恩的时候了。听完这话,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地外地赶来,在小区买下住房,与母亲相依。

今年冬雪。洁白的雪花覆盖了这座北国小城。母亲怕早起上班住户出门摔倒,半夜便提着扫帚起来扫雪。她低着头,在皑皑的尘世中,自顾卖力清理。她想必是忘却了,手中扫帚已经触及到了那座斑驳陆离的“老短亭”。

恍然,那个清早,多年不曾为父亲流过泪的母亲,在短亭一侧,哭得伏倒在漫天雪花之中。她说,她骗了他足足20年,而木讷的父亲也不知道真相。

那句我累了,实质,并非是母亲真的累了,是她在用一种极其温婉聪慧的方式向父亲传达人世中最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父母的爱情

母亲又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归家后,见父亲独自一人在厨房里絮絮叨叨地手忙脚乱。我知道,他们一定又是吵架了。因为,罢工休养,向来是母亲惯用的“战后”手段。

不知为何,他们的战役竟会越来越加频繁。偶然,我会玩笑式地跟父亲说:“爸,女人是要让的,你以后多让着咱妈一点,别和他闹,你是一家之主嘛,得显示出王者的风度!”

每每这话,总是遭到了母亲的鄙夷:“就他那样?王者风度?哪次不是他先上火的?再说了,女人怎么了?没我把这个加操持得妥妥当当,你和你爸能这么潇洒?”

我悻悻地握着手里的苹果,慢慢削着,不再多话,生怕惹火上身。片刻,朋友打来电话,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起身出了家门。心想,终于摆脱困境!

暗地里,我和父亲谈过,想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因,究竟是些什么。起初,我以为他们是对将来的生活安置产生争执,或者,是闲聊闹出的口角。后来才知,他们竟是因陈年旧醋才酿起了矛盾。

我顿时大笑:“爸,你说年轻的时候,谁没爱过几个人?我妈不会连这个旧事也要提出来跟你争吧?”

“那可不是?每次一吵架,她就把那些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名字提出,企图让我哑口无言。可说实话,即便我和那些人真有什么甜蜜往事,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妈非得和我扯这些!这些往事,她还少了?”

“难不成,我妈年轻的时候,也有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笑问。

“怎么没有?我刚认识的她的时候,她正和一个粮食局的小伙子打得不亦乐乎呢。要不是人家移情别恋的话,你小子现在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天的家庭战役,竟然是为这些时过境迁的旧事。

傍晚,父亲出去散步,我与母亲独坐家中。闲聊了片刻后,我漫不经心地问:“妈,我爸在年轻的时候,应该只爱过你一个人吧?”

“听谁说的?你爸有那么专一吗?光咱们小区里,就有几个他的老相好!”母亲一脸不悦,那唇枪舌剑的模样,宛若一个十八岁的姑娘。

“那你呢?这么美丽大方,年轻时候,不会没有人喜欢过你吧?”我狡黠地笑道。

“这还用说?当年,要不是你爸死皮赖脸地跟着我,我早和一个大老板好了!看看现在,人家腰缠万贯,要雨得雨。还用跟着你爸穷受气?”

正当我和母亲聊得火热,父亲推门进屋了。父亲还未开口说话,母亲便已迅速转了话题。我将父亲拉倒母亲身旁坐下,嬉笑着说:“你们两个,就索性把旧事摊开了说嘛!憋着任对对方瞎猜想,还不出事?再说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光辉历史呢!”

当夜,聊了许久。我不曾想到,在至亲的他们之间,原来还有着那么多我不明白的事情。

次日回家,见母亲在一旁指挥着父亲炒菜。那景状,我已陌生了很多年。原来,日渐衰老的他们一直需要有人倾听,需要有人帮忙温暖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情。

深爱如钉

父亲是位木匠。从我记事起,好象他所有的言语都在那一把锤和那一颗钉上面了。很少说话的他,自然与我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母亲与我的处境一般,父亲也很少与她说话。

于是,每个晚饭过后,成了我最煎熬的时段。因为我们全家人几乎是在沉默中盯着那个25英寸的电视机,而我还得忍耐着电视里那些温馨的家庭画面。

有时我常常会想,母亲为什么会嫁给了父亲。做为他们爱情的结晶,我丝毫没有发现父亲对母亲的爱。

又一日的晚饭过后,我们依旧地在沉默中看着电视机。天色逐渐暗下来,母亲到门外拉亮了外灯。就在母亲要进来时,一位年轻的小伙叫住了她。

“大姐,你好,这里是不是有位木工师傅?我急需做一个木框,能让他帮帮忙吗?”听这语气十分着急,我与父亲一同走了出来。

母亲还未开口说话,父亲就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知道了。然后转身问了那男孩尺寸规格后,叫他一个小时之后来取。

印象中,父亲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晚来之人的请求。他对外人的热情,远远多过了对母亲。

父亲开始按照规格抽找合适的方料,母亲则迅速进屋,在墙角处提出了他的工具箱。昏暗的灯光下,父亲一个人来回敲打,很快框架有了大样。因为体积比较大,我与母亲就在一旁帮忙翻来翻去,父亲加工细节。

最后木框拼凑时,母亲紧紧按着需要钉入的木角,父亲一手握着锤子,一手将钉子头朝着母亲手指的缝隙中插下去。

我忐忑着,尽管我相信父亲,可还是惧怕母亲的手会被锤子砸到。显然,在那一旁的母亲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紧紧地按住木角。

父亲用两根手指固定着铁钉,在铁锤快要砸下时,下意识地将另外的三根手指移到了木角上。顿时,整个粗糙的大手覆盖了母亲本是暴露在外的手背。

不知是由于灯光,还是父亲太急于赶工的缘故,那锤子竟然在落下的一瞬间滑在了父亲的手指上。当那叮当的声音忽然变成一声沉闷的弱响时,母亲忽然抓住了父亲的手,一直不停的问砸到哪没有。

父亲没有任何表情的轻轻碰了碰母亲的手,告诉他没事,木匠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很正常的,可那些鲜红的液体还是缓慢地从他的手指尖滴了下来。父亲一边随意地将那些刺眼的液体擦到自己布满灰尘的外套上,一边不住的安慰着母亲。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平日毫无言语的他说那么多的话,并且不断的重复了好几遍。

接下来的几个木角,母亲执意要自己钉,让父亲按住。见父亲不许,又试图说服父亲用一只手钉,她来固定钉子。可父亲还是照旧地用两根手指固定了位置,然后在锤子下落前,移动剩余的三根手指,全然覆盖住母亲的手背。

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我,忽然有些心酸了。那一柄仅属于父亲的锤,帮我找到了他爱的落角点。

那一个点,是一柄无语的锤与钉子敲击的结果。可这样的爱,却是无法再去更改,就算时间能将那枚钉子残忍拔出,也无法抚平那个将它容纳的洞。

在这些叮叮当当的碎响里,我终于明白,父亲沉默的背后,深爱如钉。

爱不似水胜似钢

寒窗苦读二十余载,见惯了人生里最动人场面的生离死别的爱情。这些如流水一般会侵蚀你双眼和泪水的情感,总能让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坍塌。

朋友小暖的爱情便是让我感动的其中之一。多年之后回想,仍是惆怅不已。

小暖是我的大学同学,同寝整整四年。可以说,我是她爱情的最好见证者。她爱上那个名叫萧云的男孩是在入学半年之后。萧云生性浪漫,大胆,极端的狂享青春主义者。他不停地向我们灌输“人生得意须尽欢”的理论,不止一次斜耸着高高的鼻梁对小暖说,一旦爱上,就不能让年轻的自己后悔。

温柔沉静的小暖最终还是被他的癫狂点着了火,爱得甚是欢愉。她大抵是忘了,她当初许下的承诺。她说要找一个外语水平达雅思,裸足身高超过一米八,会背唐诗宋词三百首的男孩来做未来老公。

萧云虽与这些目标遥隔千里,可到底小暖还是死心踏地的爱上了他。很多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爱上萧云这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花花公子”的男孩。

说实话,当她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时,我没有半点诧异。我一直觉得,小暖是一分秋水,而另一种沉静之人,是不可能在小暖心中掀起任何涟漪的。萧云的癫狂,浪漫,正是她骨子缺少的成分。于是,他一出现,稍加坚持,小暖就抵挡不住这股甜蜜的狂澜了。

如所有人预料的一般,萧云与小暖在一起不到半年就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她像极了半年前的小暖,沉静,腼腆,对万物懵懂,心存希冀。

小暖得知这个消息后,哭了整整一夜。我看着他们那叠足有十厘米厚的照片,也忍不住落起泪来。谁能想到,昔日对你如此衷情,百般疼爱之人,转眼间就另觅他人了。

萧云照旧爱着小暖。与其说爱,不如说是对旧爱的不舍。他徘徊于两人之间,用自己的独特言语来维持着这两段已是残破不堪的爱情。

小暖和另外那个女孩一样,对萧云的话深信不疑。她们甚至觉得,这种情场浪子才是最最专情之人。他们看似花心,可要是真遇见了令自己倾慕之人,必定会为其舍弃所有。

如此痛苦又让人费神之爱,硬是延续到了毕业之前的一个月。萧云对小暖说过,他会在毕业之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于是,小暖在最后的这些时日里,越发地活泼起来。好像,她离幸福真是咫尺之距了。

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小暖说,萧云这话,不仅仅对她一个人说过。这几年,她的青春与情感,算是付诸流水了。俗话说,劝合不劝分。我安慰她道,只要他还未说出口,就存有希望。

可她却不愿了,说这几年她已经爱够了。心里该翻起的涟漪,该涌动的波澜,已然在苦等与谎言中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