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她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明明很久没有得到休息了,可这一夜她总觉得心神不定。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不知何时,窗外的香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唯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显得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不过短短一月未归寒家,悉心照料多年的香树居然会变得如此萧条。
恍惚间,她想起幼时有一高僧曾言:“香树乃是寒家的兴盛之脉,原兴盛起于寒家之人,他日落败也是源于寒家之人。”
过去,她不信鬼神之说,但今日,她却开始相信高僧的话。寒家真的会因为她,而遭遇灭门之灾?一时间,她心思混乱起来。
“大当家,外面突然来了不少人都吵着要见你。”门外传来老妪急忙忙的声音。
什么情况?她才刚回来,怎么外人便知晓她的行踪?莫非是家里出了什么内鬼。
她打开门,一身素色正装,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向老妪问话,“你可知何事找我?”
门外老妪眉梢间有些担忧,却依旧恭敬回话:“来了不少人,都不肯多说,都坚持说想要见你。不如大当家先出去躲躲,老身且应付着。”
她摆摆手,做了决定,“他们既然点名道姓想要找我,必然已知我现在身在家中,况且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想要跟寒家过不去。”
还不及思索一番,她只好先行去应付外面的人。和老妪并排走着,她不见无影,询问道:“无影去了何处?”
此事一提,老妪像是想起什么,“昨晚从你房间离开,无影便离开了寒家,到现在未归。”
她的心猛然一跳,变得不安起来,急忙吩咐着:“前辈,大厅之事我且自己应付,你马上带人出去找找无影。我心中总有一股担忧,害怕无影会出事。”
“大当家要不我先跟你一起处理大厅的人,再去找无影?”老妪见大厅里的来人都是生意场上的大人物,料定这次的风波不小,不愿丢下寒瑜一人独自面对,而自己先行离开。
谁知寒瑜态度坚决,言辞恳切:“前辈,无影自幼和我一起长大,对我而言,我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而且他不会随意离开寒家,我不想他出事。大厅的事,您不必担忧,我自能应付。”
见到寒瑜的坚持,老妪也不敢再耽搁,急忙带着一些人,前往寻找失踪的无影。
她望着老妪离去的背影,默默祷告:希望无影平安无事。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她前往大厅。
一到大厅,就瞥见不少生意场上合作的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见她到来,众人自发起身,纷纷望着她。平时众人看她多是敬畏,畏惧,此时众人看她多是怀疑,震惊。甚至多了几分嘲讽。
她还未开口,下一秒听闻从门外走出来的大姐寒姗冷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既然今日诸位都来了,我寒姗就要将某些不可告人之事公布于众。”
面对突然到来的寒姗,听到这番话,她似乎已料到某些事的确已经到来了。衣袖间的手不由地握成拳,脸色依旧无虞。
高傲不屑的寒姗直接越过她身旁,走上寒家的主位座位,眼中更是丝毫没有往昔的亲情。不顾她的诧异,大声宣告着真相:“我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拨乱反正,以正视听。总所周知,我们寒家的大当家只有男子才可以堪当重任。”
寒姗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她,淡淡开口:“可眼前的大当家寒瑜却并非是男子。而是实实在在的女子。”众人虽事先知晓,但亲耳听见心中却依旧遭受前所未有的震撼。女扮男装欺骗了众人,何其的复杂心思?
站在主位之下的她,虽早猜到身份之事终有一日会曝光,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来得这么快,尤其是揭露真相的不是别人,而是与她有着共同血液的寒家人。一时间,她的心感受到一种刺痛。不仅遭受着来自四方人质疑鄙视的眼神,更遭遇大姐的处心积虑背叛。
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她盯着主位之上的寒姗,终于开了口,“凭空捏造,何以取信?”
她是自信的,所有知晓她身份真相的人全部都已经不在了,唯有的身边人老妪和无影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她笃定寒姗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寒姗,等着寒姗拿出证实寒瑜女子身份的证据。
但寒瑜终究是棋差一招。
面对众人态度的转变,寒姗并不惊讶,甚至是早有预料,望着她,声音沉稳有力,“我既说得出这话,必然手里有证据。你可以出来了。”
果然从寒家门外走进来的寒伢,令一向冷静的她微微皱眉,瞬间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一股失落感由心底生出,寒伢果真背叛了自己。
“我亲耳听见大当家和寒家大管事说过,大当家的的确确是女子的身份。”寒伢还是一贯的冷漠语气,她却心中了然,他的身份已然转变,目的早已不是保护寒家,而是毁了寒家。早前自己交给他的那些寒家护卫队只怕也再无存活的可能。
在场的人没有不知道,寒家一旦没有了寒瑜,那就是恍如一盘散沙,风吹即散。
她素来冷情漠然,自认不是什么宽阔胸怀的人。别人对她无义,她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亲人也不惜如此。
寒伢的背叛,她虽失落,还不至于失了分寸,“真是可笑!寒伢不过是一个家仆,所说之话岂可尽信。况且谁不知晓你与寒伢有过一段情。倘若是说他为你撒谎诬陷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寒姗气结,神色间多了一分不耐烦,正欲当众教训她的狂妄自负。蓦然想起唐泽嘱咐自己的话语,渐渐说服自己。
她一番话气得寒姗半晌无话。从某种程度,众人更信任寒家大当家寒瑜所说的话。众人以为这场闹剧不过是寒姗为拉寒瑜下台,取而代之耍的手段,正想退出这场闹剧。
可寒姗早有准备,胸有成竹道:“好!就算是寒伢偏袒我,那么这个人肯定不会再偏袒我了!”
见寒姗的信心十足,众人又变成了观望状态。
“好久不见了,寒瑜!”骤然响起沙哑的声音,和那双充满仇恨的眸子,令她瞬间后退几步,眼前的女人虽带着黑纱,可身形间像极了死去的二姐。
“你是二姐?”她声音颤抖地说出心中的猜想。
众人哗然,寒家二小姐寒嫣居然没死。看来不只是寒家大小姐想要对付寒瑜,连寒家二小姐也加入了这场斗争。
黑纱女人不断地步步逼近她,她却忍不住后退,退无可退时,黑纱女人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狰狞可怕的面容,惹得众人一阵唏嘘。昔日面容堪称国色的寒家二小姐寒嫣,竟然沦为无颜女。
她更是如鲠在喉。哪怕再说什么也都变得那般虚伪,二姐的脸确实因她毁容了。她欠了二姐,二姐对她的恨意,也都是理所应当。尽管如此,可二姐若是想要毁了寒家,她也是绝对不允许的。身为寒家大当家,守候寒家的一切都是她的职责。
寒嫣再度带上面纱,直言道:“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不过我今日来并非是要向你讨要什么,你扪心自问,寒家大当家的位置,你寒瑜可有颜面再坐下去。”
她低头怔怔不语,却换来寒姗的咄咄逼人,“寒瑜,你已经不配再胜任寒家大当家的位置。你撒了一个谎言,蒙蔽我们所有的人,你该很清楚寒家多年前的那个预言。‘寒家世世代代为女,其必丧于女之手’。寒瑜,你是寒家的丧门星,你必须要离开寒家。”
众人中的某些人纷纷附和道:“寒瑜,滚出寒家。”随即的声讨声潮越来越大,众人渐渐失去了冷静。
她抬起眸子,冷眼看着周围的人,心中的苦无处可诉。谁可知晓母亲和奶娘相继死后,她独自一人守着这个秘密,活得多苦多累。谁可知晓惊闻父亲早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她独自扛着掌管几千人生计的寒家,身上的压力多大。谁可知晓深爱的人离自己而去,她却还要佯作坚强,甚至都不能说出自己爱他的事实,心中隐藏的那份苦涩有多痛。
“大姐,二姐,我自问接手寒家,多年来从未有损过寒家半分。但我只想问问你们,今日可是铁了心要赶我出寒家?”她平静无波的眸子下依旧有着些许的希望。
怎奈她的两位姐姐一心想要毁了寒家,再也听不出她话中的希望,再也读不懂她眼中的渴求。
寒嫣依旧冷漠回应:“你若不想离开,只需当众接受医生的检查。你自小学习医术,自然也很清楚,男女的脉搏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哪怕你再怎么样精通医术,也始终改变不了。”
她很清楚,一旦被医生把脉,她不仅女子身份会暴露,连腹中怀有身孕的事,也会搞得众人皆知。到时候,她可能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唐烈不在了,孩子是她唯一的慰藉,无论如何,她要保住这个孩子。
她几番忖度,忍住心中的悲痛,主动放弃:“既然你们打定主意,我自然无话可说。从今日起,我寒瑜不再是寒家大当家。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们,若有一日寒家被你们毁了,我会不惜一切手段毁了你们。”
她不顾众人的诧异,潇洒转身离开了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