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光祖
世纪之交,甘肃省的长篇小说创作捷报频传,涌现了一批优秀的作家、作品,在省内、全国文坛引起了良好的反应。比如王家达的《所谓作家》、雪漠的《大漠祭》、尔雅的《蝶乱》、史生荣的《所谓教授》、徐兆寿《非常日记》等等。
如果我们简单梳理一下,甘肃省近年长篇小说创作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数量大,质量高。进入新世纪,甘肃省平均每年都能出版10部以上的长篇小说,虽然与全国每年出版1300多部长篇小说相比,我们还没有达到平均数,但放在甘肃省看,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打破了历史记录。而且基本上大多数都能在全国引起反响,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比如雪漠,多年在基层小学工作,一部《大漠祭》,一夜之间天下知名,个人命运也得到了奇迹般的改变,成为了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大漠祭》作为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也在全国获得了许多殊荣:冯牧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提名作品等等。徐兆寿从一个诗人,一夜之间靠《非常日记》,成为一个颇有知名度的畅销书作家。
二、作家年轻化。长篇小说创作专业化。以前我们接受的文学史教育,都是告诉我们长篇小说的写作要经过很多年的磨炼,似乎没有经过人生的艰苦磨砺,是写不出优秀的长篇小说的。但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的。甘肃省长篇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就是年轻化,大多数作家的岁数都在35左右。一些老作家,如王家达先生,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作家,老当益壮,宝刀不老,60多岁依然保持着非常良好的审美能力,但毕竟这样的老作家不多了,而是青年作家登上文坛,叱咤风云了。而这些年轻的长篇小说作家,许多以前基本上没有创作、发表过中短篇小说,一出手就是长篇小说,其水平之高却让圈内人士刮目相看。比如尔雅,先前只是写一些千字散文,或诗歌什么的,没有见他写什么小说。可他3年时间潜心创作的《蝶乱》,一下子就打入了纯文学界,赢得了圈内人士的高度肯定。
三、题材多样化,风格个性化。甘肃长篇小说创作成绩大,一个原因就是作品的题材多样化。有反思知识分子命运的《所谓作家》;描写农民苦难生活的《大漠祭》、《黑骚》;批评高校学术腐败的《所谓教授》;关于大学生生活的《蝶乱》、《非常日记》;反映记者职业的《新闻记者》;思考女性命运的《鸡蛋放在哪只鞋子里》、《红嫁衣》、《网事倾城》;关于反腐败的《绝路》、《雪葬》、《人生八卦》、《1号会议室》等等。这众多题材的长篇小说从许多方面、不同的视角写出了甘肃的社会变迁,及其在全球化时代的大转型,大转型中的挣扎、奋争,刻画出了一个真实的丰富的甘肃。
如果说题材的多样性仅是表面现象的话,那么风格的多样性、个性化才是甘肃长篇小说真正的艺术成就。王家达作为解放后的大学生,能够在小说创作中超越那一个时代,用一种非常先进的思想重新解读那个时代,体现了一个老作家的胸怀、眼界与较高的艺术修养。我们如果把他的小说与同时代的作家作品相比,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来自那个时代,而较少受那个时代的“左”的影响,能够如此亲近艺术,也是极其难得。尔雅来自农村,但作品中却极少农村风味,倒有很多都市情趣,可见一个人的审美趣味是多么重要。对中国明清艳情小说、西方情色电影非常熟悉,并极有研究的他,能写出如此高水平的小说,也是丝毫不奇怪的。他的小说语言柔媚、富有质感,是当下甘肃作家中少有的已经具备个人语言风格的作家。徐兆寿在畅销小说领域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并且深谙其道,前后创作的《生于1980》、《非常情爱》都做到了市场销售的成功。
四、潜在的创作能量不可低估。甘肃的这些长篇小说作家,不但已经出版、发表了自己的优秀作品,而且创作潜力比较巨大。雪漠在《大漠祭》后已经出版了《猎原》,虽然其艺术水准不如前者,但在全国文坛也产生了一些影响。王家达出版《所谓作家》之后,也已经完成了第二部小说的写作:《磨房家的女儿》(暂名)。我在北京已经读完了初稿,感觉比较成功,写出了一个很有个性的女性,应该说也是一部比较优秀的长篇小说。尔雅、史生荣也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二部长篇。还一些中年作家也写出了自己的新的长篇,比如张存学、邵振国等等。
当然,不可讳言,甘肃长篇小说创作也有许多不足,其中最主要的有以下几点。第一,精神叙事的萎靡化。由于作家本身的素养有限,小说的精神叙事严重不足。如在涉及性描写之时,有沉溺而不能自拔的现象,产生了不应该有的负面作用。而对一些社会问题,往往仅有现象描述,缺乏精神层面的深度追问。如雪漠的《大漠祭》就在现状描写与精神高度上,有较大的落差。史生荣的《所谓教授》,艺术上的独创性稍微有些缺乏,应该还有很大的扩展空间。这两位都是甘肃很优秀的作家,都难免这些问题,至于有些作家作品,更是不堪入目,让人非常之失望。我认为文学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比的就是作家的人格境界,而不仅是艺术手段。到那个阶段,艺术手段倒成了次要的东西。
其次,审美的粗鄙化。这是一个全国性问题,它与我们的教育有关。作家整体素质的今不如昔,已经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现象。王蒙1990年代提倡作家学者化,已经发现了这个很大的难题。许多作家为了畅销,在作品中大写隐私、性、暴力等等,来吸引读者的服球,大大降低了作品的美学价值。审美的粗鄙化,其实骨子里还是因为作家精神叙事的萎靡化所致。没有伟大的作家,哪有伟大的作品?审美的粗鄙化,也导致了作品的艺术水平严重残缺,艺术的原创性不够,模仿、自我模仿、复制现象普遍。
再次,艺术创作的粗糙化。在名与利的驱使下,有些作家写作态度不太严肃,闭门造车的多,体验生活的少。一个作家虽然每天都在“生活”,但要创作,光有这点生活不够,还应该具备对他人生活、经验和心灵的广博而不是狭隘的观察、思考,有细部的而不仅是总体性的认识。现在很多人依靠电视、报刊、网络、光碟进行创作,一进入故事、人物具体的细部就不知如何下笔了。包括一些乡土写作,也还停留在模式化的写作之中,而对当下新的乡土精神没有进行深入细致的刻画与思考。
最后,人文追求的失落。我们的很多作家仅仅满足于发表、满足于功名而写作,精神层面的能量严重缺乏,对现实生活缺乏有力的穿透力,或者说普遍缺乏思想,缺乏现代意识。他们连中国的基本国情都没有弄清楚,就已经跑步进入了“后消费主义时代”、“后革命”“后人民性”时代,开始他们“伟大”的“身体写作”了。这种突破社会的底线伦理,把金钱、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做法,是让我们深恶痛绝的。
总之,当下甘肃长篇小说起点很好,但是要真正产生非常优秀的作品,道路还非常漫长。以上四点,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作家必须要不断地挑战自我极限。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艺术极限,是你毕生不可能超越的,你的童年教育,你的资质,你的性格,你的审美趣味等等,都是你个人没有办法完全忽视的。但在你的极限内,你完全可以继续前进,但可怕的是我们的很多作家往往容易满足于自己,满足于流水线生产,满足于发表出版,而缺乏自我反思、自我超越,在艺术上不断地自我颠覆。我曾经说探索是一个作家,一个优秀作家的起码品质。
(作者:甘肃省委党校文史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