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女孩不能去?我偏要去领教领教。我跟在表哥的身后在山间小路上跳哇跳的,跳跳心里就中出一句话来:我是女孩我怕谁?
一
金以奇在我屁股上狠拍了一下把我打醒了。
金以奇是我大舅小儿子的名字,我得叫他表哥。他的外号叫疯三,从这个绰号上你就知道他是个顽皮的角儿。
我吓了一大跳,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惊惊诧诧地叫道:“哎呀!你怎么能这样?!”
我是说一个男孩怎么能往女孩屁股上拍。
我的表情和惊叫让表哥十分奇怪,他说:“怎么了?我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我现在不是那个朱若纯了,我是康小为。我现在是个男孩,一个男孩在另一个男孩屁股上拍拍是亲热的表现,我不该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掩饰地说道,其实这也确实有点奇怪,我分明拴了门的呀。
表哥说:“你看你,睡觉拴什么门呢?”
我说:“我怕黑。”
表哥说:“叫你跟我住一个屋你偏不肯,我们夜里也好说说话。”
我说:“我一个人住惯了,两个人一屋睡不着。”
表哥笑了,他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娇气。”
总算没让他看出破绽,我拴了门就是怕他们看出破绽,没想到那门拴对于表哥来说根本不起作用,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大铁锁他也有办法弄开来。表哥虽然比我们大两岁。可他也读初一,乡下孩子读书晚,但是表哥非常聪明。
我确实有点怕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夜里到一点恐惧不算什么。何况我到底还是个女孩,对黑暗有点与生俱来的害怕。这很正常。可昨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我这人就这样,到哪都能很快适应环境。再说,一路上颠簸,我也累了。
表哥说:“大家早就在下马石那了。”说着,他往康小为那间屋子看了看。“要不要叫上表妹?”
我说:“算了吧。”
金以奇到底是表哥,尽管他疯得很,但他很懂事,还是走到门边小心地敲了敲康小为的房门。
门开了,表弟的一对眼睛怪怪的,眼圈像被人划了些淡墨,眼睛红红的,像刚刚哭过。
后来我知道康小为一夜都未睡,他是个胆小的人,他有恐黑症,独自一个人在黑洞洞的空间里会觉得角落里到处都有东西,或者是具僵尸,或者是恶煞凶神妖魔鬼怪,或者是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反正想什么是什么。
在车上我没往这方面想,要想到了我就不玩这“游戏”了。
可现在后悔已经不来不及了,已经这么了,就必须把这场戏演到底。昨天我煞有介事地在外公外婆面前充当了外甥的角色,而且外公把我和康小为带到村人面前,拍着我的额头说:“你们看我外甥长这么高了,啊哈……”然后又拍着康小为的额头说:“我外甥女白呀又文静懂礼貌,啊哈……”现在去跟外公说你说错了,这个是外甥那个是外甥女,外公非气死不可。
其实还有更大的麻烦,比如大小便,这事目前还没有发生,现在外公家的厕所不分男女,就那么一间,所以还不是个问题,但不久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但那事现在还没发生。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现在还不构成麻烦。
二
麻烦其实很快就来了,我们没想到这一点,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些。
外公家的电话响了,外公家就那么台电话,放在厅屋里一角那个台子上。枫岗的变化之一就是有了电话,没电话不行啊这里到底成了人们观光旅游的地方,家家必须备有电话。村长家当然更是必须。
电话响那会我还没啥反应,大舅妈接的电话,大舅妈说:“云娟吗?……在,在,他们在……好的,我叫他们来接电话。”
大舅妈朝我招了招手,我依然没反应,竟然抓过电话喂了一声,“我说妈我还好哩我们都好好的。”
“怎么?是若纯哪?”我姨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我想坏了。
电话那头当然不是我妈,我老想着虫花生的事忽略了这一点。
我立刻支唔了起来,但我很镇静,没乱了方寸,我“哦”了一声,装着没抓稳电话,让话筒掉在地上,那一刹那间,我快速地把电话给掐了。然后我装模作样地按来电显示的号码回拔了过去。
电话那头还是我姨的声音,其实我姨我妈的声音很相似,到底是孪生姐妹,声音几乎一模一样,可我听得出来。我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朝康小为招了招手。
表弟过来接电话,他说:“妈,我是……我很好,外公外婆也好,大舅好大舅妈也好,嗯……哦哦……”然后他就长久地“哦”着,一连“哦”了十几二十声吧。我知道电话那头我姨絮絮叨叨地说着做奥赛习题的事,我姨满脑子想的就是那事,好在我妈这点上比我姨好一点。
终于,康小为朝我挥手了,我想要不是我妈太想跟我说话在那头向我姨提抗议的话,也许我姨还得没完没了下去。
我跟我妈说了一会话,我妈在那头说了他们的一些事,无非是那些双胞胎什么什么的。我对那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满脑子就想着虫花生的事,我想那是一种什么虫呢,花生长在地下,那虫肯定也在泥里的吧。我也那么“哦”着,也弄出十几二十个“哦”来。然后,我就把电话放下了。
外公说:“哎呀,你妈你姨就没话跟我们说吗?”
我说:“也许有,我把这事忘了,一会他们会打过来吧。”
一切天衣无缝。
我想以后得小心,电话容易把这事搅了。
我跟表哥金以奇使了个眼色,我是想让表哥悄悄离开这地方,有些事是不能让外公他们知道的,他们把表哥看得很严。
可表哥却康小为也扯到外边。
“我们去弄虫花生,你去不去?”金以奇跟康小为说。
我说:“昨天在路上他吃坏了东西。”
表哥说:“哎呀,闹肚子啦?”
我说:“不是,是便泌。”我觉得吃坏了东西拉肚子之类太一般了,谁也会那么编造,我偏反着那么说了。我没想到这也会给康小为带来麻烦。
金以奇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看着你脸色不对。我叫我爸给你弄些草药,喝几碗包你没事。”
我和金以奇很快就跑到下马石和大家汇合。表哥说:“表妹不来求之不得,那种事不适合女孩去。”
我心里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女孩不能去?我偏要去领教领教。我跟在表哥的身后在山间小路上跳哇跳的,跳跳心里就中出一句话来:我是女孩我怕谁?
三
乡间早晨的景色十分美丽,我们沿着山间的小径往前走,这条路把坡上的草丛像头发一样清楚地一分为二。早上有露水,草尖有一些晶莹的细小珠粒,山脚下布了层薄薄雾幔。一会儿太阳就跃了出山凹了,在城市很难看见这样的日出。城里高楼林立,这火红的一轮每天都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虫花生是种什么东西,我以为那是一种花生地里的虫子,我甚至把它想像成一种美丽蝴蝶。如果知道,那天我肯定不敢去无知者无畏。
我说:“那东西会飞吗?”
表哥说:“当然,飞得很快,人是跑不过它的。你别惹它,惹了它不得了,一头牛都会被它们弄死。”
他们老是胡说八道编些什么事来吓唬城里来的孩子,我才不信呢。现在我得把自己当作男孩看,我又想起我那句话来了,我是女孩我怕谁?
很快我就知道虫花生是什么东东了,完全和我想像的不一样。
他们说的虫花生竟然是马蜂。
那只马蜂窠像只水桶一样悬在一棵老树上,远远看去像只旋转着并且冒着黑烟的椭圆。第一眼看到那蜂窠我惊奇得什么似的。“呀呀!”我叫了两声。我以为是个什么东西。竟然神奇地在那不停地缓慢地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地旋转。我不该呀呀叫的,那样容易引人注目,那样容易弄出破绽来。那样还会出现意外,一会我就会为大惊小怪吃苦头。
其实那并不是个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工蜂成群出外采食又成群地回来,看去就像一股黑烟,它们并不急于进窠,而是绕了蜂窠爬行一阵,无数地马蜂那么,看去蜂窠就成了旋转着的椭圆。
表哥拉住了我,“你别再往前走了,惊动了马蜂,让它们叮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趴在那,心里充满了好奇,我还在想着虫花生的事。
很快我就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乡间暑期里的孩子真是幸福呀,过去他们还得帮家里做农活,可现在像枫岗这样的村子已经是以旅游为主要产业了,再也用不着种双季稻干双抢累一到暑天就累得死去活来的。现在乡间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时间更富余。他们能弄出许多你意想不到的新鲜玩法来,不仅玩得开心而且还能有美味美食。
表哥他们小心地爬到蜂窠下方,他们在那弄了些松毛苦艾什么的点了,很快,一股浓烟像一条淡黑的绸带飘了起来,没有风,那烟准确地升腾到蜂窠的下方,眼见得烟雾陡然浓烈起来。
我有些纳闷,很快发现那黑糊的一团里有些是炸营的马蜂,马蜂肯定被烟熏得无法忍受弃窠而去。
表哥用一根带钩的竹竿把水桶般的蜂窠勾了下来。
这一切表哥他们做得很干脆很出乎我的意料,我兴奋得跳了起来。我没按表哥说的那么趴在那别动,我一跳起让一只从迷糊懵懂里猛然清醒过来正满腔怒火的马蜂找着了倾泄的目标,它稳准地朝我脸颊飞了过来。
我感到一颗燃着的烟头被人扔在我的脸上。
我惊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地跑捂着脸跑着。
表哥把我按住了。
“你千万别动,装死。不然你会被它们叮死的”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感觉到一些马蜂在我们周边萦绕着,发出嗡嗡的呼啸。有的甚至落在了我的头发和衣服上,我大气不敢出。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发抖,我想我不该这么,男孩都不该这么。我咬了牙忍住了。
过了一会表哥才松了那只手,他说行了。我看见他把那只蜂窠用蛇皮袋装了往不远处的溪潭那走去。他把那只蜂窠按到水里。直到他觉得残余的马蜂估计已被水淹死了才拎了起来。那时候蜂窠已经不像只水桶了,瘪了遢了,看去像一团巨大的牛屎。
他们乐颠颠地从黑糊像团牛屎似的蜂窠里抠出些白花花的东西来。
那是蜂蛹。
然后他们把蜂蛹串在竹签上放在火上烤,烤出噼啪的响声和一种特殊的清香。
表哥拈着一颗很潇洒地扔在嘴里嚼着。
他把另一串递给了我,“比花生还香。”他说。
我举着那些看去像放大了的蛆虫一样的蜂蛹有些犹豫。是表哥的那句话让我彻底下了决定的。表哥说:“我们这连妹子家都敢吃。”
我想我不能不吃了,我是男孩,怎么能给城里男孩丢脸?
我笑了笑,装出一副轻松模样把一只蜂蛹送进嘴里。这原来就是虫花生,是他们自已给起的名字。那真是种我前所未尝的美味,嚼一口顿时满口清香。后来我回城后还上网查了相关资料,知道蜂蛹其实含有高蛋白极富营养。
我没吃几只,我很想多吃些,那种东西你要尝到了滋味你就想多多益善多吃些再多吃些。我也一样,只是脸上马蜂蜇的地方痛疼难当,这妨碍了我的进食。只要稍一咀嚼,脸上的像搁了团燃炭,痛得我直想叫唤。
我没叫唤,我想一叫唤他们就会瞧不起我。我是男孩了呀,这么点事就顶不住那怎么行。我想,男孩其实挺难做的。要是女孩这时你就放心哟哟地叫唤去。越叫唤得厉害就越能得到呵护和安慰。
可男孩不行,那么做会叫人瞧不起的。
表哥不知道在那揪了些树叶草根什么的放在石头上捣,捣成青浆,往我脸上敷。
我本能地用手挡了挡。
“这种药灵,明天保你不痛了。”表哥说。
我本来不想让他那么做的,女孩的脸是不允许有任何污迹的,那么一团黑糊邋遢的东西抹在脸上那成何体统。
可我是现在是男孩了,我得咬着牙,我反复在心里念叨着那句话,我得给自己鼓劲,我想起了一句话,我是女孩我怕谁。
我真是有点可笑,那时没有镜子,如果有镜子我就会看见我那张脸,看见我那张脸就不会去在乎脸上抹青青糊浆。那时候我的脸在悄悄地肿胀,我只感觉到火烧火燎地痛疼,没有想到脸上的皮肉在马蜂的毒液作用下已经像发酵粉作用下的面团,不知不觉中肿胀起来,那种时候我只觉得眼睛有些异样,眼皮像瞌睡很重时那样得费点力气才能睁开。其实那是肿了的脸殃及到了眼睛。
那张脸很难看,和肿得不成样子的脸比起来那些青浆抹在脸上算个什么?
有几个孩子捂着嘴窃笑,叫表哥给喝住了,他们都惧疯三。
“你别说我带你去弄虫花生了,你别说。”快到家时表哥悄悄跟我说。
“你就说在村外玩不小心惹着只马蜂叫它蜇了一下。”他说。
我点了点头,我是男孩嘛,要讲点义气,别把表哥害了,外公和大舅要知道是疯三是罪魁祸首非撕下他耳朵不可。
我想像疯三只有一只耳朵的怪相,忍不住笑了。
大家怪怪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笑个什么。
四
康小为没有笑,他那张本来就不大舒展的脸现在打满了愁结。
他坐在那,看见我时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眼大睁着两颗眼仁像要从他眼眶里挣出来。
我笑了笑,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我脸上的真实情况了。一进村,先是几个游客惊惊诧诧朝我比划,一个外国游客很夸张地用英文喊着上帝。
我蹲在村口的水井边就立刻明白他们惊诧的缘由了,井里的水清澈见底,就像一面大镜子让我脸上的脸胀一目了然。我慌乱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
“我叫马蜂蜇了一下,只不过是蜇了一下。”我像一个真正的勇敢的男孩那么,轻描淡写地我对遇到的每个人说。
我说:“我在村口玩不小心叫马蜂蜇了一下没什么。”
我把这些话也跟外公和大舅说了,外婆和舅妈大呼小叫了一阵,见我从容不迫的模样也就放弃了那种紧张。
我惟一担心的是表弟会笑我,我猜想表弟看见我这副滑稽面目一定会偷着笑。谁叫你出那么个馊主意要做男孩。他一定会这么想,好了吧,你以为男孩好当的?我想他会这么想。
可我想错了,表弟没笑,他笑不出来。
我们在捣古马蜂窠时表弟正喝着那碗药汁。那药是大舅弄的,大舅说:“拉不出屎可不好,那会坏肠子。”
大舅真的弄了些草药来,山里人都懂得一些中草药常识,他去到村边就很容量弄到想要的草药。其实那是很好的东西,不像城里,动不动就吃大把的西药,动不动就给你上吊针注射各种抗生素。草药虽然难吃,但没有副作用。
外公很认真地把那些草根树叶熬成黑黑的汤汁。他说:“若纯,喝了喝了。喝了就好了。”
我想像得到表弟是个什么模样。
表弟说:“外公,我没事,我很好。”
外公说:“我都看出来了,你一整天没上厕所。”
外公说的是实情,表弟压根就没出过他那间屋子,没上厕所不是因为便泌,真正的原因是无奈。枫岗这样的乡间,农家只有茅厕,茅厕是不能叫厕所的,那只是在菜园子旁或猪圈角落挖个坑,然后用些茅草胡乱地弄个棚。
村里的男人们多在那里方便,而女人们则坐马桶。
哈哈,表弟有如厕的麻烦呀,他即不能去茅厕。他现在是女孩子了,他一去那种地方上厕所,立马就会被人识破庐山真面目。他也坐不惯那种马桶,后来他告诉我他坐上去怎么也挣不出东西来。这事有些麻烦。这一整天他忍着,就让外公误以为便泌了。
表弟是个听话的孩子,他没法不把那碗苦涩的汤汁喝下去了,苦得他龇牙咧嘴的。他一定想,我忍着点把这苦东西喝进肚里去就万事大吉一劳永逸,不然外公和大舅会没完不了地纠缠下去。
可他想错了,虽然是一些树叶草根煮出的东西,可那也是药,跟医院和药店的药一回事,是不能乱吃或吃错了。平常我们把精神不正常或迟钝点的人叫吃错药。那是一句骂人的话。
可现在表弟却真的吃错药了。大舅给他弄的是泄药。要真的便泌,给他服泄药正是对症下药会有效果,但表弟好好的,吃了那碗药就真的闹起肚子来了。药汁立刻在他向身上有了作用,他肚子胀痛起来。
他不能不坐马桶了,而且一上午坐了五趟。
大舅很得意,大舅说:“你看我说了药到病除,这回你痛快了吧?”
愁眉苦脸的表弟不得不强装出一副笑脸朝大舅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