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悟的性格中有一种倔强的因素,这从他出家一事可以看出。
那时候,道悟14岁,忽然就萌发了出家的意愿。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想想看,谁的父母会同意自己仅有的儿子去出家做和尚呢?父母知道儿子的脾气,生怕他偷偷遛出了家门,于是便日夜地派人看守着他。道悟说:“用不着看守我,我真要走,你们看守得再严也是没有用的。”父母觉得有道理,便不再派人看守他。但是,让父母意想不到的是,道悟开始了他的绝食计划。他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喝,只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里,就像是一个木雕的人物。饿了三天三夜,父母害怕了,只得同意了他出家的意愿。
道悟高兴地辞别了父母,来到杭州的一座寺庙里完成了剃度仪式。
为了磨练自己的意志,他常常独自在深夜坐在荒郊野外,甚至鬼坟地里,一坐就是好多天。人家说,这小和尚有病,要不然怎么会独自坐在野坟地里呢?然而很少会有人知道,在那个荒郊野外的鬼坟地里,少年道悟与自然,与自己做着怎样坚决的斗争。
道悟或许觉得这样做还不够过瘾,过了几年,他甚至又跑到大梅山的一处绝岩之下静坐观心。在这里,他完全成了一个自然的人,饿了,摘一把深山里的野果,渴了,掬一捧山涧里的泉水,过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有时候,他从涧水中看到自己长发披肩,面容狰狞的形象,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终于有一天,一个进深山采药的人在偶然之间发现了他。当时的情形有些戏剧性,当那个药农突然之间看见他时,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传说中的野人,胆大的药农小心地走近他,终于知道,这不是一个野人,而是一个坚定的修道者。
这件事很快就被山外的人知道了。当时正是唐代安史之乱不久,纷乱的人心特别向往佛教的安宁回归,于是,一批批的人走进山来,以一睹这样的高僧为荣。这并不是道悟原本的目的,深山清修的环境破坏了,同时,长年的独处,也并没有使他得到多少悟解,道悟只得走出山来,他决定前往江西洪州,去向一代禅德马祖道一和尚求法。这时已是唐建中初年(781年左右)。
道悟在道一处住了两年,马大师的“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的理论使道悟得到了很大的启发,他终于明白,一个人通过独处一处的静修方式并不能真正得到圆满的智慧,殊不知佛即在自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常用中,处处是禅。
马大师通常不允许弟子在身边逗留过长的时间,道悟在马大师身边住了两年之后,马大师便打发他前往南岳去参以圆融回互而闻达于禅界的石头希迁禅师。
道悟知道石头希迁当初就是以禅坐于大石上而得其名的,于是,道悟一到南岳,立即就坐在希迁当年坐过的那块大石上。
希迁问他:“你为什么总是坐在这儿?”
道悟回答说:“求得定慧。”
希迁说:“定慧了又怎么样?”
道悟不解了,说:“难道可以离开定慧吗?”
希迁说:“我这里又没有奴婢,离个什么?”
道悟问道:“难道真正的佛法不是这样得到的吗?”
希迁说:“虚空你能得到吗?”说着,希迁用手在空中抓了一把,然后再摊开手,以示什么也没有抓到。
道悟不明白希迁的话,他从大石上爬起来,说:
“我们缘法不合,我走了。”
希迁在他的身后大声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原来是从那边来的。”
道悟不服这口气,回过头说:“你胡说,我不是从那边来的。”
希迁笑着说:“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从那边来的。”
道悟真的生气了,说:“你怎么栽赃人?”
“我怎么栽赃你了,”希迁指着道悟的鼻子说,“你人证就在这里,还能抵赖吗?”
道悟知道希迁把他看透了,便向希迁走来,说:“就算是这样吧,那难道没有更好的启示后人的方法吗?”
“你说谁是后人?你说,你说。”
希迁说着,一把抓住了他。道悟终于醒悟了。原来过去的他一直就是带着一种执着,带着一种有形的躯壳来修道的,怪不得他总是难以启悟了。现在,这些躯壳总算被希迁剥得干干净净,他终于知道,一个人如果带着一丝丝有形和有相来修道,都是不能成功的。道悟看着眼前这个被人称为“石头路滑”的八十多岁的老人,深深地礼拜下去。
道悟得到石头希迁的禅法后,来到湖北当阳紫陵山开辟道场,很快就接引了很多的学人。直到有一天,一场天火,将荆州天皇寺焚得片瓦不存,人们忽然想到了道悟,觉得如果有道悟这样的高僧来住持,就决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于是,在一天夜里,人们强行将道悟抬到了天皇寺,从此,道悟就被人们称为“天皇道悟”了。
在天皇寺,道悟接引的第一个学生是一个城里卖饼的青年。那是一个有道心而且善良的青年。青年每天都到天皇寺来,每天都送道悟10个面饼。然而令青年奇怪的是,每次他送饼来,道悟禅师总是要还他一饼。青年纳闷了,他问道:“禅师,你这样做有什么特别的意蕴吗?”
道悟说:“没有什么特别意蕴,我送你一饼,是为了让你子孙都能得到福报。”
“可是,这是我的饼啊。”青年说。
“你已经送给我了啊,难道不是吗?”
青年觉得道悟说得也有道理,便也习惯了每天这样的饼来饼往。不久,青年终于深有所悟,于是,他放弃了卖饼生涯,来到了天皇寺,跟随道悟做了一名小沙弥。这个小沙弥就是日后的崇信禅师,是天皇道悟最倾心的学生。
然而让崇信大感失望的是,他跟随道悟几年了,道悟一直没有给他说过任何法,甚至也很少与他说话。终于有一天,年轻人憋不住了,说:
“师父,我跟你几年了,你说你给我讲过一个字的法吗?你说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师父?”
道悟诧异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弟子,说: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是每天都在给你说法吗?”
“你给我说什么法了,你说,你到底给我说过什么法了?”崇信大声地叫着。
道悟说:“你看,你这孩子真是冤枉死我了啊,你每天端茶给我,我接了,你送饭给我,我吃了,这还不够吗?”
崇信低头思索着师父的话,然而道悟说:
“要悟当下就能悟,思索是没有用的。你这个蠢货。”崇信忽然就悟了。
“我悟了,师父,”崇信高兴地说,“可是,我怎样保住这个悟呢?”
“用不着保,任由逍遥,随缘波旷,但尽凡心,别无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