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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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一本(7)

下着雨,我们走到街角,雇了一辆马车。马车夫拉着我们刚走几步,费佳就对我说,他拉着我们去的不是那儿,是去另一个地方。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相信,就应当这么走。在开车前一个半小时来到车站。给了车夫六个吉尔布,他非常满意。这时我想起来了,在来德累斯顿的时候,费佳雇马车到“柏林城”花了二十二吉尔布。我们甚至觉得很好笑,那时候我们太没有经验了。来到了候车室原文为德语……在这里遇上了那个骗子。【费佳指出,他骗过我们,他脸红了,但不肯承认骗人。】我们要了汤和牛排,转眼就都吃光了。吃饭中间费佳不时去看售票口是否开了。我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读报,读关于我们卡缅斯基将军安葬的报道。在这张桌子旁边还坐着一位漂亮的德国人,也在读报纸。后来我和费佳喝完咖啡,费佳招呼我去车站。我站起来,稍微慢了一点,因为要捡起费佳给侍役留在桌子上的一吉尔布改为:替换费佳留给侍役的硬币……我想惩罚一下他早先的欺骗行为。费佳买完车票以后,开玩笑地问我,我给这个年轻的德国人说什么了。这个荒唐问题让我笑得要死。这个德国人我第一次见到,却突然对他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对我说,这事虽荒唐,他却有百分之一的怀疑。于是我就给他讲了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他相信了我,还是继续怀疑有什么事。这时候费佳给我讲了一个相当可笑的故事。他去男卫生间原文为德语。,同他一起去的还有另一位德国人。他们推开门,看见里面有一个女人。他们退了出来,在门外等候,一起议论这种混乱现象。突然又有一位德国人直接扑向门口,开了门,立刻又跳了回来。那位女士一直还在里面坐着。就这样,在卫生间旁边集合了六个男人。最后,女士出来了。这是一位老太婆。这些男人马上扑进去抢占地方。

一个老头走到我们跟前,建议我们买他裹在纸里的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们礼貌地拒绝了。然而,他固执地又一次走近了我。我们在站台上溜达了很长时间,【这时】突然铃声响了,费佳应该上车,我们甚至没来得及道别。车厢里坐满了人,一共八个。他坐在一位年龄很大的老头旁边。我站在车窗旁边,对着费佳笑。费佳微笑着指指胸膛(表示爱),又竖起四根手指,——他四天后回来。我对他说【我爱他】,他说谢谢。我看着他,满眼是泪,我便立刻离开了车窗。他警告我不许哭。【可是】列车一开动,我心里【立刻】那么悲伤,我便走到一旁,号啕大哭。可后来发现人们都望着我,便裹起头巾,走出了车站。一路上我还在哭,不过后来还是逐渐使自己平静下来了。

我走新桥,铁路经过这里。这座桥长得吓人,我想,比尼古拉大桥还要长。我沿着奥斯特拉林荫路走,进了一家面包店,又很快出来,去了邮局。我预感到将会有她的来信。我非常高兴,费佳不在,我能够读这封信。我为这封信交了六吉尔布六芬尼加入:(信上未贴邮票)……我立刻就认出了她的字体,便不露声色地往家走加入:后来我开始难受……我急匆匆回到家中,心里异常激动,【从什么地方】拿来刀子,便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这是一封非常愚蠢和粗暴的信,没有显示出这位女人有什么特殊智慧。但我确信,这件事使她极其恼火,在信中表达了她的委屈。(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封信寄自德累斯顿。)我读了两遍信,信中把我称为布雷尔金娜(一点也不幽默,很笨)[35]。我走到镜子前面,看到我整个脸都是红一块紫一块的。后来我取出他的皮箱,仔细查看他的信件。【(在这里还找到了一封普拉斯科维亚的回信〈没能破译〉[36]。我把它撕了。)】其中许多信我以前读过。后来我出去买火漆。我走进商店,买了一个小本子(五吉尔布),纸(一芬尼一张),和一块火漆。后来又买了浆糊,刷子和各种珠串。我想用这些珠串给我的上衣做饰件。【后来】我回到家中,开始整理这些信。

当我坐下来喝茶的时候,房东太太来我这儿闲坐。她是一个相当乏味的人,不断地〈一个词未能破译〉,但有一点爱惹是生非。比如,她称我为守活寡的女人原文为法语。其后加入:这个称呼我很不喜欢……她在我这儿坐了半天,竭力盘问我,费佳去哪儿了。我没有给她说实话。她在我这儿喝茶,建议我买菲利普的茶,他在阿尔特·马克特专门卖茶。然后我们长时间谈论去年普鲁士与萨克森之间的战争[37]。城市被占领了。一开始曾打算从大花园那里炮击它,所以可怜的房东太太怕得要死,担心房子被炮弹炸毁,她把自己的孩子们藏了起来。在这里深受人们爱戴的萨克森王被迫逃到波希米亚。城市被普鲁士人占领了,他们至今还在这里。这就是我在露台上见过的那些红领子军官。【他们后脑勺上的头发都梳得分开一个缝。】穿蓝制服的是萨克森人。房东太太说,这里从战场上运回来的伤员和阵亡的人多得可怕。她这里就借住过【士兵】,两个人住了一星期,有时候住两个多星期,所以她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很高的代价。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全都急急忙忙地逃离了城市。她长时间给我叙述自己的不幸。我很难与她交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她祝我晚安,便走了。可是,过了五分钟她又回来了,说她妹妹想见见我。我请她来。她妹妹四十岁左右,是个寡妇,以前我觉得她是一个爱发表长篇大论的人,现在我却非常喜欢她了。她是一个很活泼好动的人;她教授各种语言,说(如果不是撒谎的话)她有时候一天上十一节课。但是,(尽管如此)她却从不伤悲,反而对我说,她完全满意自己的命运。她给我讲述了自己的生平,然后又讲某歌唱家瓦赫特[38]的生平,他从一个普通马车夫成了欧洲真正的明星,他如何同自己的妻子离婚,以及他的一些家庭状况。我还忘记说了,她带来三本纪念册加入:(显然,她们俩想让我开心)。,让我看了许多照片,其中有一个她曾给上过课的女歌手,现在她倒了嗓子。据她说,这位歌手出奇地不幸,一开始在童年因为贫穷而受尽苦难,后来,她富了,成了名人,又因为丈夫不忠而备受折磨。最后,作为不幸的极致,失去了自己的歌喉。她大谈剧院,告诉【我】她冬天经常在剧院包厢,让我下星期跟她一起去剧院,要我相信,德累斯顿剧院是崭露头角的演员的好舞台,德累斯顿的观众很严格,他们的褒奖极受重视。她的邀请让我十分高兴,我们商定去看《威廉·退尔》[39]。后来我们还聊了很长时间,原来她还是一个大哲学家。【最后,】十一点左右,她睡觉去了。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十分害怕,这倒不是我怕什么,而是太静,太空旷。我开始读书,一直读到一点,后来我检查了所有门窗,才在费佳的床上躺下来。在床上还读了好长时间。后来熄灭了蜡烛,但一直到三点还是不能入睡。一直想象,费佳怎样坐车,他怎样癫痫发作,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不幸。

5月5日(17日)

早晨我一起床就赶忙写信,以便送到邮局去。【喝了咖啡之后就去了。我途经阿尔特·马克特的中心。】送信花了三吉尔布。后来去图书馆借书。他给我抱出来许多书,可我只借了波捷欣的《贫穷的贵族》和克列斯托夫斯卡娅[40]的长篇小说《期待更好的》的第一卷,第二卷未找到。我【还】想看图书目录,可是他说,目录不在,有人拿走了。他答应我,只要送回来就给我留着下面抹去五行……应该说,今天整天下着可怕的大雨,所以人比较少。我用面纱遮住脸,引起了许多行人的注意。女人们那样回头看我,大概纳闷,我为什么要戴上这么一块破布呢加入:看来,这里人们不用面纱……我去了博物馆。今天可免费参观“绘画与版画部”原文为德语……我走到门前,问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年轻人,是否可以进去,在哪儿买票。他告诉了我,我就进去了。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改为:很多。太吸引人的东西。所有的画都罩在玻璃下面,挂在墙上,而最好的和珍藏品则在画册里。我走了走,看见其他人在翻看画册,也就拿起来一本。一位导引员走过来,对我说,他们这里不允许这样,要先付费,然后由他展示给我看。我问要付多少钱,他说这取决于我的要求,接着便问我想看什么。“全都看!”我幼稚地大声说。——“这不可能,”原文为德语。导引员笑着说。大概这里的绘画数量之多,即使用一个月也不能都看完。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请他给我看看比较好的东西。他让我单独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取来了《王室博物馆》画册。这里面都是精品。〈未能破译。〉后来又取来了拉斐尔的作品。一开始都是肖像画,各式各样的,但它们之间都有一些相似之处。后来是他全部作品的照片。其中也有西斯廷圣母的,和她的天使们的。我看完这两本画册以后,导引员看了看我,说:“是不是可以啦?”我看了看表,还有半个小时。我希望花了钱就尽可能多看一些加入:而且空闲时间很多。,便说,还想再看点什么。(这时候我问身边的一位女士,要给他们多少钱。她说,如果给五吉尔布,他会感谢您一辈子。)他又给我拿来一本画册。这里面全都是慕尼黑绘画陈列馆的画,非常好的画。在我看最后一个画册的时候,导引员一再急不可耐地看我,期待着这位讨人嫌的太太赶紧离开,而显然又渴望得到他应该挣得的钱。【而】我发现了这一点,便加入:淘气地。决定让折磨他的时间尽可能长一点,一直到两点钟。我给了他钱,他非常感谢。我到楼上的美术馆去,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英国人的家庭,是以前我在美术馆遇到过的:父亲,母亲和女儿,后面跟着一个仆人。母亲,一个爱俏的老太婆,无比傲慢地走进了展厅,父亲却那么殷勤地让【穿得不好的】我先走。我进去后,按自己的习惯,自然开始看我的牟利罗的圣母,这尊美妙的女神。今天尽管下雨,人还是很多,我有一点不好意思走来走去,因为我穿得不很好(费佳为此也许要生我的气,可是我想省着穿我的好衣服;我的服装那么少,而且我几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在美术馆里转悠了好长时间,一开始竟然还想数一数,总共有多少幅武韦尔曼的画。数到第十五幅,然后忘了,就放弃了。没有费佳【总是】相当乏味,差一刻三点我就离开了美术馆。还到哪儿去呢?我走进了美术馆所在的院子,那里除美术馆外还有各种学术研究室。那里有几个喷泉。我不想回家,因为今天不愿意吃午饭,已给房东太太说了,我要去和在这里遇上的熟人一起吃饭。我走过老桥,到了新城区。在这里我先去了一家店铺,买了一张画,又去了香肠店,问口条怎么卖(十六芬尼),我买了四分之一磅。在这里卖货的姑娘把我当成了奥地利人。我继续沿着主要大街走,多次出入各种大小胡同,来到了Baunitzstrasse大街[41],还到了更远的阿劳恩大街。路上我一直在吃,先是不就着面包单吃口条加入:(在香肠店里给我切成了碎块)。,后来给自己买了个橙子。在大街上边走边吃,在这里大约是个奇观。不过,我做得不太显眼,可是有两位太太长时间不眨眼地看我,我则故意用伞遮住自己。走到这个阿劳恩大街的尽头,我看到了不远处长满云杉林的黄色山岗。那么说,我已经走到城郊。(这个城区叫作安东施塔特。)我在这里看到一个巨大的操场(练兵场),那里正在进行训练。再也没有比这里的士兵进行操练更滑稽的事了。想象一下吧,十二个人等距离排好队,把腿踢到头那么高,两只胳臂像棍子一样卡在腰间,所有这些动作都按号令同时进行。我看了他们好长时间,一再哈哈大笑。【后来我】问了路,穿过操场,从士兵旁边走过,来到某个餐厅。我推开门,进了一房间。室内贴着描绘各种景色的壁纸。这里坐着主人,一位德国士兵,还有两个德国人,可能正在谈论政治。我问是否可以喝咖啡。他把我带到隔壁房间,这里有许多孩子,其中有一半到处跑,母亲则去煮咖啡。在她煮咖啡的时候,我只好长时间等待。这时候像萝卜一样红润而健康的孩子们跑过来,唧唧喳喳地讲德语。无论给我多少钱我也搞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其中一个男孩儿特别能折腾。咖啡终于送来了,一个女仆为洒了些咖啡深表歉意。我喝完了(咖啡不好),出来找到主人,给了他一塔列尔。他看来被这笔财富惊呆了,立刻去隔壁房间找妻子,他们俩把一堆铜币倒在桌子上。这是为了给我找头。最后他来了,我给了他五吉尔布。他感谢我的光顾(这是德国人奇怪的做法,总是感谢买主。有一次,我走进一家商铺,只想打听一下挂在那里的束胸怎么卖。女主人就【为这点事】再三感谢我,说如果我需要什么,就请到她这儿来)。

我没有往回返,而是继续往山里走。跨过一条小溪,从几座房子旁边经过,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出租住宅。我想大概了解一下当地别墅的价格,便去看看。先是往下走,到一个姑娘跟前。她非常热情地为我叫来了主人。主人带我去看住宅。这套住宅有两个房间,但都很小,甚至都无法转身。我问价格。他答道:三个半月,要二十塔列尔。价格不高,但住宅【也】毫无用处。不过,我答应和丈夫一起再来。后来他彬彬有礼地沿小径把我送到山岗上面。小径通向森林,他说,那里有很多游客。我继续往前走,道路泥泞得吓人。有两个小女孩儿在寻找什么草,此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我一直往前走,希望能看到什么好的东西。一直走到了壁垒前面,一个哨兵带着枪在那儿巡逻。我怕枪,可别把我当成敌人一枪打死呀。就连在军事用地上走我也害怕:可别把我枪杀掉啊,我这个擅自乱跑的外国女子,冒着雨,踏着泥泞。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好的主人连狗都不往外赶呀。而且还有点担心,可不要受到什么人的攻击,抢走【委托给】我的钱呀。我赶忙跑,迎面遇到一位戴着高帽子的勤劳的农民。我设想土匪就该是这个样子,有这样儿的嘴脸。这是个老实农民,模范的德国人,正在把一整堆干树枝从树林里运出来。我顺着这条路往回走,寻思上帝才知道会有多远。可是,六点钟之前我已经来到了桥头。在路上喝了两次苏打水,五芬尼一杯。过了桥,我从剧院旁边经过,今天那里正在上演《非洲女人》[42]。观众云集,车如流水,一辆接一辆地驶向大门。而两侧的林荫路上则挤满一堆堆的步行者。我羡慕地看了看他们,就【向掌柜走去。他那里一切都准备妥当。他非常殷勤地向我展示,须要如何用火漆印封。从这里我】直接就回了家。我累得两腿勉强能迈开步。我倒在沙发上就开始读书。很不愿意换个地方再躺下。我知道,没有人来用亲吻加入:和话语。把我叫醒,像两天前费佳那样。他一般都这样做,让我总是备感幸福。他不在,今天我非常苦恼,无比郁闷,所以我才在市里胡乱游荡,为的就是打发时间。我又读书一直到两点,直到睡着为止。

5月18日(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