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我起床后,愉快而迅速地穿好衣服,为的是去火车站。天气好极了,我经过露台,十一点半之前就到了车站,因此还赶上了迎接柏林来的火车。后来过了一会儿,来自莱比锡的列车到了。在这期间,我一直观看他们在铁路上如何管理列车;例如,应该把一个车厢调到什么地方去,比方说,去车库吧。机车后退,加快速度,然后迅速使车厢脱钩,车厢还能长时间移动,就这样一直到达规定的地方。我还看见了如何翻转车厢。为此要搞一个很大的圆盘形场地。把车厢先调到这里,再让它慢慢地转身。【然而】列车来了,费佳还是没来。我看见邮局的四轮马车走了,便故意走慢一点,以便等着它先到。我终于到了,先拿到了费佳的来信,然后又问有没有保价信,他们又给了我妈妈的来信。两封信都非常不好[48]。费佳说,几乎都输了,妈妈仅寄来了三十五卢布。这使我无比伤心,回到家里便痛哭流涕。哭了很久很久,然后给费佳写了一封信,信中请求他,与其留在那里,不如快一些回家。把这封信送到邮局去了。同时也给妈妈写了一封信,请她悄悄把加入:我的皮。大衣典了,把钱寄来。我被这些信件搞得坐立不安,——巨大的不幸袭来,简直可怕。在家里我谎称我的姐姐病了,否则不知道她们会怎样想。邮局里的人指责我,说我的信封太小,把他们的信封卖给了我(两吉尔布)。从邮局出来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按习惯,我什么也没吃,到法国咖啡馆喝了杯咖啡。回家后我想去皮尔尼茨,但是来不及了,轮船在三点整开,下一班在六点半开,那就太晚了。我不知道去哪儿好,就坐上了去瓦尔德施洛申的公共马车。这里的公共马车很好,很便宜。到瓦尔德施洛申只要一吉尔布两芬尼,虽然这段路程很远。马车厢里坐八个人,在吸烟的车厢里原文为德语。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有许多人往上爬。我们等了一会儿,另一辆公共马车到了施洛申普拉茨。后来乘务员关上门,扭了一下什么机关,我们就开车了。我们的车走得很快,不大一会儿就到了瓦尔德施洛申。乘客中有——一个老头,德国人,很可笑,看样子也很蠢,和他的妻子,一个年迈的老太婆。望着他们,我想,他们一定互相说:“哎呀,我们成了什么样的丑八怪啦,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呀。”还有四位女士,其中一个有一张【丑陋但又】自负的脸。她使我那么反感,简直没法说,我真想给她一记耳光。【无比卑鄙的一群人。】〈一句话未能破译。〉我们下车之后,我不知道去哪儿,就跟在这四位女士后面走。她们一直往前走,到一个海关,那里写着:兑换货币原文为德语……【不过】后来我得知,这是从运货物或牲畜进城的人手中收税的。在路上遇到一些讨钱的小孩子。(不过,我不想助长他们的乞讨行为,拒绝了他们。)我跟着女士们来到了“闲适之家”饭店。这是位于山岗上的一个很大的平台,站在这里,城市与市郊山峦的美景尽现眼前。我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要了咖啡,给我送来了。不远处坐着一个普鲁士家庭(普鲁士军官),他们因为我是单独一个人异常恼火(好像这其中有他们什么事似的)。可能这里不习惯这样做,所以他们丝毫不加掩饰地看我(这就习惯吗?),公然转过身来,长时间脸对脸地瞪着我。当我同样以凝视的目光回敬他们的目光时,他们显然感到难为情。老太婆看着我,开始轻蔑地笑着与他们交谈。这让我感到厌烦。在我旁边坐着那一对同路老人,就是公共马车上的那对夫妇。我问他们,阿尔布雷赫茨堡离这里还远吗。老人们答复了我,并建议我坐到他们那张桌子上去。一开始我不乐意,可是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急切张罗,要把我的托盘拿到他们那里去。他给自己要了啤酒,给妻子要的是奶油面包。我们交谈起来。一开始她对我冷淡,后来却发现她是一位出色的女士。他们二人互敬互爱,看来生活得心心相印。她问我,从各方面看,我是英国人,我说,我是俄国人。于是老头说,他有某位俄罗斯熟人,问我是否认识他。他说出来几个俄罗斯姓,特别是斯捷潘诺夫,据他说,这是位学者,受俄国政府派遣去考察学校。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是玛利亚女子中学的物理教师。——安·格·陀注就曾被国家派遣去考察学校。我想,可能就是他。老头听我说他还活着,就请我向他致意。然而,那个斯捷潘诺夫原来是他当大学生的时候认识的,也就是说,是1820至1822年间的事情加入:就是说,有多个斯捷潘诺夫……这可把我乐坏了。接着他向我询问许多有关俄罗斯的事。看来他们对我们俄罗斯祖国只有相当肤浅的理解加入:(问:俄国喝不喝啤酒,啤酒怎么样?)……(甚至房东太太也问过我,俄国是否有轮船,并坚信,我们的床铺非常不好。)德国老太太问我,在俄国是否有人能说德语,我告诉她所有学校里都教授德语,看样子,她为其祖国的语言如此受重视而无比高兴。后来谈起了这里的名胜。我赞扬了霍尔拜因的圣母,她很受感动。不过她同意我的意见,她本人也不喜欢阿尔布雷希特·久列尔和卢卡·克拉纳赫的作品。老头再三对她说:“咱们有时间也要来这里看看。”我喜欢她头上戴的花头巾。按我的习惯,我想知道它的价格。她自豪地告诉我,这头巾是丈夫买了送给她的。总之,这一对老人我非常非常喜欢。他彬彬有礼,和蔼可亲,给所有的人让路,对妻子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也让我喜欢,这使得我与其他德国人和解了。当我们说起这里按历法比我们提前的十二天的时候,他快活地笑了。因为在三个世纪里这里不是提前了十二天,而是十四天,那么,再过几千年,我们将与西方彻底分手,他们那里是冬天的时候,我们这里按日历将是夏天,或正好相反。他们建议我回去时步行。我同意了,不过我不想一个人走回去,而坐公共马车早早地回去又很无聊。我们沿着美妙的栗树林荫路走,它在这里被叫作席勒街,因为它通向席勒的家。栗树现在全身披满了花,这里的栗树花不是白色的,而几乎完全是淡紫色的,更美,芳香怡人。有一点儿遗憾的是,它们已经开始谢了,几天后它们就将完全枯萎下面一行半被勾掉……我忘了:老人们想让我看看瓦尔德施洛申,我们便去了。这里【有家】啤酒厂[49]。那里人很多。我们在那里仅停留了一分钟,便从另一个门出去,来到了大街上。在这里我看到一位姑娘,长得非常白,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而她的头发几乎跟白线一样白。这样的头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很独特,但不能说很美。星期日,我们和房东太太一起上街,在轮船上看见一位红发女郎,肤色很白,非常楚楚动人,一张小脸线条端正,鼻子秀丽,从侧面看美丽极了,正面看则相当一般,因为她的眼睛颜色太淡,而且表情完全跟咱们的米尔茨加入:(猫)。一样。我们【出色地】慢慢地往家走,不知不觉就进了城。在这里空气马上就变了,明显地变闷了。我们【一起】走到老桥头,(恰好:老太婆建议我买魏因特劳本唇膏。)我便与这对老夫妇告别。他们异常友好地与我再见,就郑重地手挽着手走了。我便回家。【买了口红,香粉。】我立即吩咐给我沏茶,房东太太又来我这儿坐着喝茶,虽然她已经吃过了晚饭。她们七点吃晚饭。后来有个年轻人来找她上课。她走的时候说,九点钟以后一定来我这儿加入:(她善良,显然她想让我不寂寞)……她果然来了,我们谈了许多知心话,甚至谈到了宗教。她答应给我勒南[50]的著作,便回屋去拿,事先问过我,我丈夫会不会为此而生气。【不过】回来后她说,勒南让别人拿走了,等还回来一定给我看,现在暂时给我读莫里哀。她同我坐了半小时后就走了。我便躺下睡觉。
星期二,5月21日(9日)
今天我起来得相当早,便开始给奥莉加·阿列克谢耶芙娜[51]写信。打好了草稿,但未来得及誊写,因为我要去邮局。今天刮大风,过桥时我差一点被吹倒。可后来突然乌云密布,接着就下起了大冰雹。我没带伞,便躲进了糖果店。站了几分钟,我看到,如果这样浪费时间,就赶不上火车了,便离开了那里。但雨下得那么大,我只得又躲进糖果店。【可是】什么都不能买。我开始打听价钱。什么都贵得吓人。我后悔不该进来。最后,我为费佳选了一盒雪茄(七个半),我买了,便冒雨向车站走去。不断有一辆辆马车迎面向我走来,里面坐满了乘客。我一再仔细察看,指望找到费佳。来到车站以后得知,这是来自柏林的旅客,莱比锡的很快就到。不过我相信费佳今天不会来,而我来车站,仅仅是为了最后确认一下而已。从这里我去了邮局,拿到了信,结果非常伤心,——又遭遇了挫折。可是有何办法呢?我决定给他写信[52]。我不想回家,便去了图书馆,问是否有俄文新书。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说,书很快就到(他总是这样允诺)。我向他要信封,他有些慌乱,连着说了几次:“Oh ja!(哦是!)”(应该指出,这是德国人心爱的口头语。有时候“ja”他们说得有点怪,半是肯定半是否定,让你不明白该如何理解这个“ja”。)头发蓬乱的年轻人为我削好铅笔,我把铅弄断了,他又把他自己的削尖的铅笔递给我。后来又拿来了信封和墨水。我把一个信封,按自己的习惯,弄坏了。他又给了我一个。我全都写好,交给了邮局,自己便去了法国咖啡馆。在这里喝了咖啡,吃了牛肉煎饼。我在场时这里来了一个尊贵的医生先生原文为德语。,起码他进来时老板娘是这样喊的。老板娘是一位肥胖的德国女子,矮得吓人,但把自己装扮成年轻的小姑娘,这当然对她并不合适(这种扭捏作态又对谁合适呢)。她当即坐在他身边,开始给他献殷勤。我甚至开始感到恶心。
到家后,我对房东太太说,我要去皮尔尼茨。她给了我一把雨伞。我买了往返票(八吉尔布),马上就走进了船舱。也许我的外貌中有什么让德国人感到不舒服的因素,因为所有的德国女人一般都盯着看我。这里坐着一个可怕的丑八怪,她有自己的优点,有一双卑鄙的黑眼睛改为:一位太太,她有自己的优点,有一双令人讨厌的黑眼睛。和一只翘鼻子〈一个词无法破译〉(她同我们的犹太女人沃尔夫松惊人地相似)。她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后来,当我打开窗户以后,她起身就把窗户关上了。一个女孩子也开了窗户,她还批评了她。也许这位女人特别怕风,所以才这样固执地紧闭窗户。她长时间恶狠狠地瞪我,后来站起身,又回头威严地看了我一眼,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承认,我很高兴。洛施维茨之后是瓦希维茨,还有某些“维茨”。我坐在甲板上,但在这儿的三个快活的德国人我不喜欢。他们每人都已经喝了两大杯啤酒(也许还要多),早已醉意蒙眬。我特别害怕其中一位像梁赞采夫[53]的人。他似乎故意,甚至是非常故意地贴近我。我一上岸,为了不再遇到他,便立即快步跑向皇宫。这皇宫是国王夏天住的地方。它一点也不雄伟,也许,说不定是因为我已经习惯看彼得堡的雄伟了,但是像萨克森国王夏宫这样的城堡,在我们并不十分富裕的贵族那里也随处可见,甚至还要阔绰十倍。该皇宫有日本和中国风格,有尖房顶,墙上绘有蓝色红色的画。喷泉不错,但不启用。这里一般只管建造,因为现在国王不在此地,只是准备着他的驾临,清扫林荫路,修整喷泉,栽树和油漆房舍。花园里林木相当茂密和漂亮,但总还是不够大,林荫路被栅栏圈着,上面爬满了蔓生植物。有几座亭子,也不太好。我走到花园的尽头,就往回返,却猛然遇见了我很怕的那些年轻人。这使我异常愤怒和害怕,当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甚至脸都红了。我随即立刻转变方向,从暖房旁边经过,进入了花园最荒凉的部分。不料从这里却展现出了几乎是全皮尔尼茨唯一的美景。从这里看去,前面一片高山,上面有拉鲁因[54]。一般绘画和风景画上的东西这里都有:艳丽的蓝天,高山环绕,山下面是葡萄园,高山上面布满森林,林间小径通幽,最后还有某个哥特式塔楼的废墟,它旁边还有一座小石桥。真是妙不可言,我真想在这里一直坐到天黑,假如有这样的可能而费佳又与我在一起的话。这里是那么寂静、安宁,那么舒服。然而我不知道轮船何时返回,我就去了宫廷遗址(Schloss Restoration)。这里,在栗树下,摆放着几张小桌。我要了咖啡。咖啡送来了,相当好。【我在这里喝够了。】孔雀在院子里漫步,拖着最美丽但有一点弄脏了的尾巴。在我喝咖啡的时候,一只孔雀一直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便和它交谈。看来有人经常喂它点什么,所以它习惯了与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