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讲的主人公是一对兄弟——伯夷与叔齐。
传说伯夷、叔齐是殷商末年商朝附属的一个名叫“孤竹”的小诸侯国的君长(也就是所谓的“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很明显,单单从名字上我们就可以判断,伯夷是兄(老大),而叔齐是弟(老三)。按照古时立长不立幼的原则,伯夷是本应该接替他父亲的君位的。可是,孤竹君却不知为什么偏偏想立叔齐为继君并留下了遗嘱,这样等到孤竹君死后问题就出来了。先是叔齐“让伯夷”,而伯夷觉得这是父命,因此坚决不受;叔齐一再坚持,伯夷“遂逃去”。叔齐无奈,为了不违背先人制订的礼仪法则,也坚决不继承父亲的君位,结果“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无奈,最后就立了老二为国君。两人后来就一块隐居起来,渐渐的等到两个人已经老去的时候,就听说西伯侯姬昌治下的周国乐意收养老人(也有招贤纳士的意思),于是两个人就赶着去西周了。
可是,刚走到西周就见到周国正在兴兵准备讨伐殷商。原来西伯侯姬昌刚刚死去,他的儿子姬发继承了他的地位,并且姬发还称了王,号为“周武王”,尊称他父亲的封号为“周文王”。正是这个周武王还在他父亲的丧期间就准备大动干戈,要推翻昏庸的商纣王的统治。当周武王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大军正行走在出发的路上时,伯夷、叔齐却拦住周武王“叩马而谏”,说道:“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也就是说,你父亲刚死了你不想着安葬还妄动干戈,这是不孝啊;而且你以臣属的身份去杀自己的君王,这是不仁的表现啊!周武王正在兴头上,而且兵贵神速,不想耽误时间,哪里肯听两个“糊涂”老头的迂腐劝谏(当然周武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眼看就要命手下人将他两个拉下去杀头,幸好军师姜太公出来说情才使他们免于一死。
后来周武王伐商纣成功,全天下就都成了周王朝的地方了,《诗经》中讲得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于是伯夷、叔齐感到再吃从“不孝不仁”的周王朝的土地上种出的粮食很羞耻,于是“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就这样,没几天两个人就终于因饥饿而死。临死前,还发出了这样的绝唱:“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孔老夫子是非常肯定和赞叹伯夷、叔齐两人非凡的志节的,他曾经对两个人的处事评价道:“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他们不记旧仇,因此怨恨就少了;不过从两人死前发出的悲叹而言,“哎呀,我就要死了,倒霉的命运该当如此啊”,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着不忍和留恋,甚至还有着几丝恨意的,因此司马迁就怀疑孔子的这种肯定是否有道理:“由此观之,怨邪?非邪?”孔子又说:“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伯夷、叔齐愿意为自己理想的节操而牺牲一切,结果也就成就了这样的事实和美名,我们作为后人又有什么是应该替他们抱怨和感到不平的呢?也就是说,得到这样一个结局,也是他们努力坚持自己做人做事根本原则的必然结果,这是他们作为高洁的“仁者”的选择;虽然他们主观上也不愿意承受这种悲剧,可是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值得他们去追求,而结果他们也追求到了,因此我们后人没资格对此说三道四。
只是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伯夷、叔齐有过“叩马而谏”这样的在“纯洁”的隐者看来是自屈的行为,所以皇甫谧《高士传》的开篇即说:“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终始,自尧至魏,凡九十余人。虽执节若夷齐,去就若两龚(指西汉末两个屈身王莽的姓龚的人),皆不录也。”也就是说,伯夷、叔齐竟主动去接近所谓的“权贵”,所以就名节有亏了,因此就算不上真正的“高洁”的隐者。可是让我们反过来仔细思考一下,究竟一个人为什么要做所谓的“高洁”的隐者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一己的好恶和感觉?《采薇图》中的伯夷,宋·李唐绘。难道就再没有更值得一个人去用全部生命去追求的东西?让我们再想,难道伯夷、叔齐真的做错了吗?他们“迂腐”、“固执”的行为,难道真的不应该赢得我们的尊重吗?
鲁迅先生当年就曾作《故事新编》来痛贬像伯夷、叔齐之类的逆历史潮流而动的顽固派,可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尤其伯夷、叔齐身上一定有值得我们充分肯定的地方。“舍生而取义,杀身以成仁”,无论何时都应该成为我们民族精神的一笔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