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在丽芒的大湖这一边就是何纳河流入这一边游过一个小圈子了,今天却去游何纳河的出口就是小湖的尽处的大城日内瓦。
我们今天的粮食还是承上章:茶叶蛋。虽然预备走陆路,要过两次国界,先出瑞境入法境,再出法境入瑞境,但茶叶蛋决不是违禁的物品,所以放心的带着。
第一道国界是本村的,关吏见我们带了手提,便问回巴黎去了吗,我们答以到日内瓦去,晚上还是要回来的。于是在法半村上车,经爱维昂多农等而至安纳马司,这便是第二道国界了。在第二道国界里,却没有第一道那样容易;只是在同车站内,从这道月台走到那道月台的一点麻烦,为了验护照,检查行李和等车,足足费了我们一小时半的功夫。自安纳马司到日内瓦,便只有十几分钟了。
从圣祥哥尔夫出发,直到日内瓦为止,这一条路可以说是不曾离开湖边。我们虽然在火车里,却仍一眼不放的赏鉴着湖景。车上遇见了何尚平君,他今年夏天住在安纳西,今天去逛日内瓦,也和我们一样预备早上去晚上回来的,碰的真是巧极了。我们九点半到日内瓦。
日内瓦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清静,第二则是富丽。在这两点上,到底同是瑞士的城市,日内瓦仿佛是蒙德欧的放大。
我们决定上午看博物院,下午看风景,先看拉德博物院,次看美术历史博物院,一直看到十二点钟,才出来坐在梧桐树下吃茶叶蛋。
倒不是因为一叶落而天下知秋的预感,我们坐在梧桐树下时,不知怎的忽然觉到暑假旅行快要完了。
“昨天贝格杭夫人听说你们要走了很动感,你们到底还有几天可以住呢?”怒安兄忽然提出了这篇昨天未曾完稿的别赋。
“还是先问你罢,你预备什么时候离开丽芒呢?”
“我是不成问题的,反正巴黎的房子已经退去了。现在巴黎满是游客,回去很没有意思的,不如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只要巴黎大学开课以前赶到就行。”
“我们恰恰相反,我们的房子没有退去,现在天气略见秋凉,应该回去了。而且我还预备用极短的时间去看一看安纳西与蒲尔志呢,春苔是从前去过的。”我对他说。
“那么你们在未离开丽芒以前,应该先去看一看弗利蒲(Fribourg)。我是在你们未来以前去过的了。弗利蒲圣尼古拉大教堂里的风琴是天下闻名的。其中有一曲名叫‘阿尔卑斯之雷雨’的,听去真如置身雷雨中,值得去听一听。”
“是的,”三弟接下去说,“我有一个朋友阎宗临君在弗利蒲,他已写信来邀过我们了,我们一定去看一看。看了弗利蒲以后,索性也顺便看一看伯尔尼。”
“只是丽芒湖上,我也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哩。”我希望着说。
“什么心愿?”怒安兄先茫然,又着急了,想了一想,若有所悟,“阿,阿,我知道,我知道,伏老记得‘诗人小姐’了,要想再到诺佛尔山村去看一趟,是不是?”
“记得不记得是心上的事情,倒不在乎一定要去看一趟。不过我的心愿远没有这样美,比重访诗人小姐的事要迂腐得多哩。”
“那么你且不要说,让我猜一猜。”
“不过这种事情说出来极简单,实在值不得你诗人少爷的一猜的。这是我的老脾气和你们常说我动不动便要翻语源字典的脾气是一样的,我天天看着这丽芒湖的一泓清水,总存心要想去探一探何纳河入口之源!”
“唉!这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还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吗?”怒安兄似乎失望了。“倒是乌希洛沙纳也该去看一下的,你们到弗利蒲去的时候经过好了。”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四面也看看景色,因为博物院出来这块休息的地方是在山上,所以有居高临下之势。三弟眼光锐利,发现了远处一条喷泉。
“这可了不得!”我说,“我们现在是在山上,虽然有房屋遮着,但这条水明明是从平地喷出来的,却喷得比我们坐着的地方还高。这一定就是我们在风景片上见过的所谓日内瓦大喷泉了。”
这时我们已经吃完东西,便望着喷泉的方面走下山去。一走到山下,虽然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到日内瓦,但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叫出来,“阿,原来就是这里了!”好像都曾经来过似的。这是因为我们住在丽芒边上已经那么多日,一看见丽芒湖水,便觉着到了家里;而且我们在未来以前,已经把日内瓦的地图看过多次,尤其是这最重要的一块地方,就是丽芒湖水流向何纳河的一个关键,是这样简单明了而容易记得的。
我们先在英国公园走了一圈,以后便坐着看喷泉。
丽芒湖一到了日内瓦,已经渐渐成河,所以日内瓦两岸相望,已有如在苏彝士那般的风味了,两岸各筑出一条堤来,拱抱着湖水,这大喷泉便从右岸堤尖上喷出的,如果远看,就觉着整个丽芒的小湖,是一个大喷水池。喷泉旁边是什么建筑物或雕刻品也没有,好像是原有一园竹,可惜全园砍去了,却剩着这一颗当风摇曳着。或者更像些,是一支大鹅毛笔,整日插在碧蓝的大墨水壶里,却等不到一个巨人,来握着它写出能使普天下人讴歌的文字。
虽然丽芒与何纳,在日内瓦已经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了,但毕竟有着人工的界线,这便是一道有名的白山桥(Pont du Mont Blanc)。白山桥的所以命名,照指南上云,是因为天气晴朗的时候,可以在桥上望得见白山。不错,今天天气确是晴朗,而且我们跑路,跑得把刚才吃茶叶蛋时的一点秋意又跑去了,我们正需要着白山呢。白山的整年积雪,夏间虽有中午一二小时是融化的,但这能动得了“白”字的分毫么!我们走到白山桥的中段,向右斜看过去,群峰的后面,白山居然在望。这是和望梅止渴一样的,电影院里夏天尚且以映演雪景为时髦,何况是真的雪山摆在眼前,有不森森然从头顶凉起凉到脚跟的吗?
白山桥下有潺潺的水声,则是何纳河经过丽芒以后,重新在这里起头了。这一起头,前途可真远大哩:不但就出日内瓦流入法国境,而且还在法国境内灌溉许多有名的大城,如里昂阿维等等,一直流入马赛旁近的里昂海湾。
我们在白山桥上,面向着何纳河的去路,把白山暂且丢在背后,那第一样看见的,就是河口一个极小又极精美的小岛,名曰庐梭岛,岛上居中一个卢梭的铜像,因为他是日内瓦人,日内瓦人所以纪念着他。我们为爱这精美的小岛,就在岛中坐下饮汽水,拍照,谈天,盘桓了久之。
白山桥左边沿湖的一条路,名曰白山街。白山街中有一段已经改为威尔逊总统街了,国际联盟就在这条街里。我们在湖边一直游到四点钟,乃再乘火车经过两道国界而回圣祥哥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