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有时是很痛苦的。因为若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但不可得兼”的话,顶多是遗憾罢了,但更多的情况是欲选不能,又不能不选,如同握双刃剑,极难两全。于是,失去的甚至比得到的还要多,而且得到的虽是自己想得到的,失去的却是并不想失去的。还可能连得到的也未必是自己想得到的,那就更痛苦了。
刘备,面临着是和刘璋翻脸动武还是大讲伪善的两者之中择一的局面。若是火并,他就成了不仁不义之人,若是维持他的形象,就休想得到益州,真是左不是右不是,煞费苦心。
赵云同样,是和孙夫人摊牌,抢过阿斗;还是任她携子过江,顺从为妥?动手,对夫人大不敬,要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放行,小主子成为人质,他单骑救主,所为何来?这也使他颇费踌躇,一时间下不了决心。
曹操亲率大军至濡须,雪赤壁之恨,讨伐孙权。结果,攻又攻不下,退也退不了。打下去,费时费力,未可胜算;要是撤兵回去,当时兴师动众,已有言在先,志在必得,怎么交代?作为统帅,面子是不能不顾及的。
从这三个当事人来分析,赵云杀伐果断,毫不犹豫,那真是有胆有识;曹操找了个台阶,自引大军回许昌去了,也称得上是一个识时务者;只有刘备,拖泥带水,迁延不决,又想吃,又怕烫,结果事倍功半,坐失良机,益州差点又弄成了荆州。
不管何等人,只要既想获得,又怕失去,踌躇不前,左顾右盼,常常是成不了事,还会误事。
却说庞统、法正二人劝玄德就席间杀刘璋,西川唾手可得。玄德曰:“吾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决不可行。”二人再三说之,玄德只是不从。次日,复与刘璋宴于城中,彼此细叙衷曲,情好甚密。酒至半酣,庞统与法正相议曰:“事已如此,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登堂舞剑,乘势杀刘璋。延遂拔剑进曰:“筵间无以为乐,愿舞剑为戏。”庞统便呼众武士入,列于堂下,只待魏延下手。刘璋手下诸将见魏延舞剑筵前,又见阶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视堂上,从事张任亦掣剑舞曰:“舞剑必须有对,某愿与魏将军同舞。”二人对舞于筵前。魏延目视刘封,封亦拔剑助舞,于是刘璝、冷苞、邓贤各掣剑出曰:“我等当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刘璋把刘备请进西川,正是严颜所云“独坐穷山,放虎自卫”也。败也是活该了。刘备固愚不可及,庞统也太越俎代庖了。惊,急掣左右所佩之剑,立于席上曰:“吾兄弟相逢痛饮,并无疑忌,又非鸿门会上,何用舞剑?不弃剑者立斩。”刘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带刀!”命侍卫者尽去佩剑。众皆纷然下堂。玄德唤诸将士上堂,以酒赐之,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议大事,并无二心,汝等勿疑。”诸将皆拜谢。刘璋执玄德之手而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二人欢饮,至晚而散。玄德归寨,责庞统曰:“公等奈何欲陷备于不义耶?今后断勿为此。”统嗟叹而退。
却说刘璋归寨,刘璝等曰:“主公见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后患。”刘璋曰:“吾兄刘玄德非比他人。”众将曰:“虽玄德无此心,他手下人皆欲并西川,以图富贵。”璋曰:“汝等无间吾兄弟之情。”遂不听,日与玄德欢叙。忽报张鲁整顿兵马,将犯葭萌关。刘璋便请玄德往拒之。玄德慨然领诺,即日引本部兵望葭萌关去了。众将劝刘璋令大将坚守各处关隘,以防玄德兵变。璋初时不从,后因众人苦劝,乃令白水都督杨怀、高沛二人,守把涪水关。刘璋自回成都。玄德到葭萌关,严禁军士,广施恩惠,以收民心。
早有细作报入东吴,吴侯孙权会文武商议。顾雍进曰:“刘备分兵远涉山险而去,未易往还,何不差一军先截川口,断其归路,后尽起东吴之兵,一鼓而下荆襄?此不可失之机会也。”权曰:“此计大妙。”正商议间,忽屏后一人大喝而出曰:“进此计者,可斩之。欲害吾女之命耶?”众惊视之,乃吴国太也。国太怒曰:“吾一生惟有一女,嫁与刘备。今若动兵,吾女性命如何?”因叱孙权曰:“汝掌父兄之业,坐领八十一州,尚自不足,乃顾小利而不念骨肉。”孙权喏喏连声,答曰:“老母之训,岂敢有违!”遂叱退众官。国太恨恨而入。孙权立于轩下,自思:“此机会一失,荆襄何日可得?”正沉吟间,只见张昭入,问曰:“主公有何忧疑?”孙权曰:“正思适间之事。”张昭曰:“此极易也。今差心腹将一人,只带五百军,潜入荆州,下一封密书与郡主,只说国太病危,欲见亲女,取郡主星夜回东吴。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教带来。那时玄德定把荆州来换阿斗。如其不然,一任动兵,更有何碍?”权曰:“此计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最有胆量,自幼穿房入户,多随吾兄。今可差他去。”昭曰:“切勿漏泄,只此便令起行。”于是密遣周善将五百人,扮为商人,分作五船,更诈修国书,以备盘诘,船内暗藏兵器。周善领命,取荆州水路而来。至今才恍然大悟,许多电影、戏剧中都离不了隔墙有耳的窃听法,敢情老祖宗在这里。难怪王渔洋对此摇头曰:“何三国屏风后人之多!”看来此法不足为训。
船泊江边,善自入荆州,令门吏报孙夫人。夫人命周善入,善呈上密书。夫人见说国太病危,洒泪动问。周善拜诉曰:“国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思念夫人。倘去得迟,恐不能相见,就教夫人带阿斗去见一面。”夫人曰:“皇叔引兵远出,我今欲回,须使人知会军师,方可以行。”周善曰:“若军师回言道,须报知皇叔,候了回命,方可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辞而去,恐有阻当。”周善曰:“大江之中,已准备下船只,只今便请夫人上车出城。”孙夫人听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将七岁孩子阿斗载在车中,随行带三十余人,各跨刀剑上马,离荆州城,便来江边上船。府中人欲报时,孙夫人已到沙头镇,下在船中了。
202年,曹操下书让孙权把儿子送来作为人质,212年,孙权也来这一套,想把刘备的儿子质押在自己手里,使其俯首听命。孔夫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某些人常常把自己身受过的,而且是很大的痛苦,一得意后,又很自然地反诸加于别人头上,这大概便是人性之恶了。
周善方欲开船,只听得岸上有人大叫:“且休开船,容与夫人饯行。”视之,乃赵云也。原来赵云巡哨方回,听得这个消息,吃了一惊,只带四五骑,旋风般沿江赶来。周善手执长戈,大喝曰:“汝何人,敢当主母?”叱令军士一齐开船,各将军器出来,摆列在船上。风顺水急,船皆顺流而去。赵云沿江赶叫:“任从夫人去,只有一句话拜禀。”周善不睬,只催船速进。赵云沿江赶到十余里,忽见江滩斜缆一只渔船在那里。赵云弃马执枪,跳上渔船,只两人驾船前来,望着夫人所坐大船追赶。周善教军士放箭,赵云以枪拨之,箭皆纷纷落水。离大船悬隔丈余,吴兵用枪乱刺。赵云弃枪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剑在手,分开枪搠,望吴船踊身一跳,早登大船。吴兵尽皆惊倒。
《三国志》载诸葛亮对刘备的一席话,“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这位孙夫人,“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余人,皆亲执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说明娶了年轻媳妇的刘皇叔,这二人世界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很害怕发生家庭暴力呢!
这把原是曹操的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能到赵云手里,是因为他在当阳战斗中,单骑救阿斗而得,现在这个阿斗又处于危境之中,于是,青釭剑又露面了,并且派上了用场。契诃夫有句名言,舞台上出现一支勃朗宁,要闭幕前,它应该是要响一下的,否则这位剧作家就该打屁股了。在小说技巧上,这叫做前后照应,草线灰蛇,伏笔千里之处也。
赵云入舱中,见夫人抱阿斗于怀中,喝赵云曰:“何故无礼?”云插剑声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军师知会?”夫人曰:“我母亲病在危笃,无暇报知。”云曰:“主母探病,何故带小主人去?”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荆州,无人看觑。”云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小将在当阳长坂坡百万军中救出,今日夫人却欲抱将去,是何道理!”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帐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云曰:“夫人要去便去,只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辄入船中,必有反意。”云曰:“若不留下小主人,总然万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摔,被赵云推倒,就怀中夺了阿斗,抱出船头上。欲要傍岸,又无帮手,欲要行凶,又恐碍于道理,进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夺阿斗。赵云一手抱定阿斗,一手仗剑,人不敢近。周善在后梢挟住舵,只顾放船下水,风顺水急,望中流而去。赵云孤掌难鸣,只护得阿斗,安能移舟傍岸?
正在危急,忽见下流头港内一字儿排出十余只船来,船上磨旗擂鼓。赵云自思:“今番中了东吴之计。”只见当头船上,一员大将手执长矛,高声大叫:“嫂嫂留下侄儿去。”原来张飞巡哨,听得这个消息,急来油江夹口,正撞着吴船,急忙截住。当下张飞提剑跳上吴船,周善见张飞上船,提刀来迎,被张飞手起一剑砍倒,提头掷于孙夫人前。夫人大惊曰:“叔叔何故无理?”张飞曰:“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私自归家,这便无理!”夫人曰:“吾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报,须误了我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我情愿投江而死。”张飞与赵云商议,若逼死夫人,非为臣下之道,只护着阿斗过船去罢。乃谓夫人曰:“俺哥哥大汉皇叔,也不辱没嫂嫂。今日相别,若思哥哥恩义,早早回来。”说罢,抱了阿斗,自与赵云回船,放孙夫人五只船去了。后人有诗赞子龙曰:
《三国志》裴松之注中,对这位孙夫人有段记载。刘备进益州后,她留在荆州未随同前去,刘备考虑到“权妹骄豪,多将吴吏兵,纵横不法”,只好委赵云为“特任掌内事”来监护约束她。可见这位公主嫁给刘备后,也仍是一位任性跋扈、不可一世的金枝玉叶,她的先生也无可奈何的。
昔年救主在当阳,今日飞身向大江。
船上吴兵皆胆裂,子龙英勇世无双。
又有诗赞翼德曰:
长坂桥边怒气腾,一声虎啸退曹兵。
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应传万载名。
二人欢喜回船。行不数里,孔明引大队船只接来,见阿斗已夺回,大喜,三人并马而归。孔明自申文书,往葭萌关报知玄德。
却说孙夫人回吴,且说张飞、赵云杀了周善,截江夺了阿斗。孙权大怒曰:“今吾妹已归,与彼不亲。杀周善之仇,如何不报?”唤集文武,商议起军攻取荆州。正商议调兵,忽报曹操起军四十万来报赤壁之仇。孙权大惊,且按下荆州,商议拒敌曹操。人报长史张纮辞疾回家,今已病故,有哀书上呈。权拆视之,书中劝孙权迁居秣陵,言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气,可速迁于此,以为万世之业。孙权览书,大哭,谓众官曰:“张子纲劝吾迁居秣陵,吾如何不从?”即命迁治建业,筑石头城。吕蒙进曰:“曹操兵来,可以濡须水口筑坞以拒之。”诸将皆曰:“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筑城?”蒙曰:“兵有利钝,战无必胜,如猝然遇敌,步骑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权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子明之见甚远。”便差军数万,筑濡须坞,晓夜并工,刻期告竣。
她哥哥以母亲病为由骗她回东吴的事,按她的女中丈夫性格,一字不提,也不追究,此事蹊跷。
却说曹操在许都威福日甚。长史董昭进曰:“自古以来,人臣未有如丞相之功者,虽周公、吕望,莫可及也。栉风沐雨三十余年,扫荡群凶,与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岂可与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锡以彰功德。”你道那九锡:
一车马,二衣服,三乐县,四朱户,五纳陛,六虎贲,七鈇钺,八弓矢,九秬鬯圭瓒。
周瑜病危时,荐鲁肃,鲁肃临终时,荐吕蒙,吕蒙将死之际,荐陆逊,他们构成东吴政权的执政和决策的轴心,也是孙权得以稳坐江山数十载的保证。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说:“顾雍既秉国,陆逊益济之以宽仁,自汉末以来,数十年无屠掠之惨,抑无苛繁之政,生养休息,唯江东也独。”看来,一个方针明确,政策对头的政府,一个以一贯之地坚定奉行不变的领导班子,那就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了。苟彧这番话,完全是站在维护汉室的立场上,跟随曹操这么多年,“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敌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敢情为汉,并不为曹,那当然只有赏他一死了。司马光认为荀彧辅佐曹操,是“汉末大乱,群生涂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济也。然则荀彧舍魏武将谁事哉?”因此,他的死是为汉死。而杜牧则持不同看法,认为苟或“之劝魏武取兖州则比之高、光,官渡不令还许则比之楚汉,及事就功毕,乃欲邀名于汉代,譬之教盗穴墙发匮而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一个保留自己想法的知识分子,是不会见容于统治者的。董昭、荀彧,便是当谋士能否善终的两种类型。作为领袖的智囊,无论作出过多少杰出的贡献,得到如何的殊荣,切切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得僭越。他可以与你亲密无间,你万不可跟他平起平坐。无论怎样从大政方针到具体政策上,产生差异,以致忤逆上峰,除昏君外,仍可有获得理解的可能。但涉及领袖个人欲望方面,半点分歧的看法也不能表现出来,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行为。荀彧的饮药自杀,除了他心存汉室,罪不可逭外,还在于他过高估计了自己,认为有资本可以教训曹操,而曹操不能对他怎样。对不起,他忘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是听得进别人言语的皇帝?要都从善如流的话,岂不是民主世界了么?
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兴义兵,匡扶汉室,当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闻言,勃然变色。董昭曰:“岂可以一人而阻众望!”遂上表,请尊操为魏公,加九锡。荀彧叹曰:“吾不想今日见此事!”操闻,深恨之,以为不助己也。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兴兵下江南,就命荀彧同行。或已知操有杀己之心,托病止于寿春。忽曹操使人送饮食一盒至,盒上有操亲笔封记,开盒视之,并无一物。荀彧会其意,遂服毒而亡,年五十岁。后人有诗叹曰:
文若才华天下闻,可怜失足在权门。
后人漫把留侯比,临没无颜见汉君。
其子荀恽发哀,书报曹操。操甚懊悔,命厚葬之,谥曰“敬侯”。
且说曹操大军至濡须,先差曹洪领三万铁甲马军,哨至江边,回报云:“遥望沿江一带旗幡无数,不知兵聚何处。”操放心不下,自领兵前进,就濡须口摆开军阵。操领百余人上山坡,遥望战船。各分队伍,依次摆列,旗分五色,兵器鲜明。当中大船上青罗伞下,坐着孙权,左右文武,侍立两边。操以鞭指曰:“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忽一声响动,南船一齐飞奔过来,濡须坞内又一军出,冲动曹兵。曹操军马退后便走,止喝不住。忽有千百骑赶到山边,为首马上一人,碧眼紫髯,众人认得正是孙权。权自引一队马军来击曹操。操大惊,急回马时,东吴之将韩当、周泰两骑马直冲将上来。操背后许褚纵马舞刀,敌住二将,曹操得脱归寨。许褚与二将战三十合方回。操回寨,重赏许褚,责骂众将:“临故先退,挫吾锐气。后若如此,尽皆斩首。”是夜二更时分,忽寨外喊声大震,操急上马,见四下里火起,却被吴兵劫人大寨。杀至天明,曹兵退五十余里下寨。操心中郁闷,闲看兵书。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岂不知兵贵神速乎?丞相起兵,迁延日久,故孙权得以准备。夹濡须水口为坞,难予攻击。不若且退兵还许都,别作良图。”操不应。程昱出。
操伏几而卧,忽闻潮声汹涌,如万马争奔之状。操急视之,见大江中推出一轮红日,光华射目;仰望天上,又有两轮太阳对照。忽见江心那轮红日直飞起来,坠于寨前山中,其声如雷,猛然惊觉,原来在帐中做了一梦。帐前军报道午时。曹操教备马,引五十余骑径奔出寨,至梦中所见落日山边。正看之间,忽见一簇人马,当先一人金盔金甲,操视之,乃孙权也。权见操至,也不慌忙,在山上勒住马,以鞭指操曰:“丞相坐镇中原,富贵已极,何故贪心不足,又来侵我江南?”操答曰:“汝为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诏,特来讨汝。”孙权笑曰:“此言岂不羞乎!天下岂不知你挟天子令诸侯?吾非不尊汉朝,正欲讨汝以正国家耳。”操大怒,叱诸将上山捉孙权。忽一声鼓响,山背后两彪军出,右边韩当、周泰,左边陈武、潘璋,四员将带三千弓弩手乱射,矢如雨发。操急引众将回走,背后四将赶来甚急。赶到半路,许褚引众虎卫军敌住,救回曹操。吴兵齐奏凯歌,回濡须去了。操还营,自思孙权非等闲人物,红日之应,久后必为帝王。于是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东吴耻笑,进退未决。两边又相拒了月余,战了数场,互相胜负。直至来年正月,春雨连绵,水港皆满,军士多在泥水之中,困苦异常。操心甚忧。
当日正在寨中,与众谋士商议,或劝操收兵,或云:“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归。”操犹豫未定。忽报东吴有使赍书到。操启视之,书略曰:
孤与丞相彼此皆汉朝臣宰,丞相不思报国安民,乃妄动干戈,残虐生灵,岂仁人之所为哉?即日春水方生,公当速去;如其不然,复有赤壁之祸矣。公宜自思焉。
书背后又批两行云: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毕,大笑曰:“孙仲谋不我欺也!”重赏来使,遂下令班师,命庐江太守朱光镇守皖城,自引大军回许昌。孙权亦收军回秣陵。权与众将商议:“曹操虽然北去,刘备尚在葭萌关未还,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荆州?”张昭献计曰:“且未可动兵,某有一计,使刘备不能再还荆州。”正是:
孟德雄兵方退北,仲谋壮志又图南。
不知张昭说出甚计来,且看下文分解。
曹操每处于这种进不得,退不得的尴尬状态时,总要想办法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否则,他就宁可在那痛苦地僵持着。正好孙权的信来了,还颇有点幽默感,于是下令班师。这就是曹操的面子观。
荀彧为曹操首席谋士、第一智囊,为初平二年事,一见面曹就说“吾之子房也”。建安八年,曹操上表,请爵荀彧,评价之高,无与伦比。在第一个版本里:“臣自始举义兵,周游征伐,与或戮力同心,左右王略,发言授策,无施不效,彧之功业,臣由以济。天下之定,彧之功也。”在第二个版本里,为其评功摆好,嘉奖褒扬,则更为加码:“守尚书令荀彧,自在臣营,参同计画,周旋征伐,每皆克捷,奇策密谋,悉皆共决。及彧在台,常私书往来,大小同策;诗美腹心,传贵庙胜,勋业之定,彧之功也。而臣前后独荷异宠,心所不安。彧与臣事通功并,宜进封赏,以劝后进者。”
但是,善用天下之智力的这位领袖,却逼得这位建有丰功伟业,一起打下江山的超一流谋士,饮药自裁了。
表面原因是,建安十七年冬十月,董昭进言,曹操合受魏公之位,加九锡以彰功德,而荀彧不以为然,以致惹怒曹操。但事实上却反映了以曹操为代表的新兴阶层,和皇族、贵族、士族、豪强、儒家思想体系构成旧统治集团的深层次矛盾。董昭,他应该属于后者,却站在曹操一边,荀彧,毫无疑义,应该跟曹操一伙,在这件事上,却俨然以捍卫正朔的姿态出现。老实讲,曹操对什么封魏公,加九锡,不是特别热衷,他想马上当皇帝,只要吭一声,汉献帝还不得乖乖禅位。因此,在曹操看来,他可以表示不介意,他可以表示高姿态,但别人不得表示你曹操本来就不可以。旧统治集团这样说,他也许一笑了之。出自荀彧之口,便罪不可逭。
其实,历史有很多糊涂账,曹操究竟为什么要灭掉荀彧,恐怕还有更深刻的背景。两年以后所发生的诛伏皇后案,足以说明复辟与反复辟的两股势力,始终是涌动在许都政治生活中的潜流。在这位枭雄眼前,你是为汉,还是为曹,不仅仅是立场问题,更是要不要脑袋的大是大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