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陈兰彬与晚清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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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不为富迷,不为贵醉”的杰出文人

告老还乡后的陈兰彬,还关心国事,甲午战争,中国海军尽毁,他恨损国威,仰天长叹,“宿病顿剧,遂不起”,“以外侮内忧,涓埃未报为恨”,卒于光绪甲午十二月十四日(1895年1月9日),年七十有九。陈兰彬葬于高州府化州水碓洞瓦面岭之原。朝廷赐予陈兰彬“文毅”谥号,这是朝廷赐予顶级官员死后的殊荣。

陈兰彬一生清廉,热心于公益事业,把自己的积蓄无私地捐助修缮校舍,救济灾民,建桥修路,扩建市集等等。与这些大手笔捐赠相比,他的墓地却显得普通而又简单,墓地呈圆形,没有陵园,没有殿宇。周围用砖石砌起一米多高的墓圈,墓前立有石碑,上刻:“显考覃恩诰授光禄大夫钦差大臣署礼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翰林院庶吉士赏换花翎文毅丽秋府君之墓”,碑是光绪二十一年(1895)立的。在墓左侧及左后有封诰碑。左侧封诰碑内容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弼教科刑,首重简孚之传,察辞蔽狱,聿推明允之司,尔癸丑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实录馆协修,军功六品翎顶,现任刑部候补主事加八级陈兰彬,职兹邦禁,隶在秋宫,用罚宽垂,克赞好生之德,宅心矜恕,式宏止辟之体,兹以覃恩授尔为资政大夫,锡之诰命于戏,□恩纶之有赫期,执法以无愆,宠命其承恪勤勿替。

咸丰六年(1856)十月三十日

左后封诰碑内容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整肃朝常,雄职领南台之造,澄清邦宪,阶洁齿府之纲,懋职攸闻,徽章用布,尔钦差大臣、花翎二品顶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加三级陈兰彬,洊登华要,凤好精能,望实蔚然,克称豸冠之选,风规卓尔,聿流乌府之声,瞻执法于殿中,严垂申于柱下,欣逢庆典,特沛温纶,兹以覃恩授尔为光禄大夫,锡之诰命于戏,秉正直以栽人,庶检身于绳准,务廉明而佐治,益励操于冰霜,勉树鸿犹式承显命。

光绪七年(1881)九月二十三日 陈修省主编:《纪念陈兰彬诗文集》,第309页。

曾任侍讲学士、礼部侍郎的朱祖谋,为陈兰彬撰写《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公神道碑》,该文记述陈兰彬生平,高度肯定他出使外洋的业绩。铭曰:

太邱之裔,望高颍川,宅居高凉,隐德光潜。公习兵略,夙窥九边,涉历重瀛,使节已专。侨氓绝域,跼地吁天,拯之护之,俾跻于涧。职典属国,仪尊汉官,公娴邦交,喉舌是传。逖笑江湖,恋阙惓惓,决眦时局,赍志九原。螭趾方峙,元石载刊,铭辞不诬,昭兹亿年。朱祖谋:《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署礼部左侍郎陈公神道碑》,见《清代碑传全集》下册,第1720页。

家乡父老素来仰慕陈兰彬之德和才。清朝举人陈乔森在《清礼部左侍郎丽秋陈公讳文》中高度评价陈兰彬,称:“公有长者之德,烈士之才,沉深博大,能遍历艰苦,著有成劳,卓建显绩,虽生于吾族,非特吾族之光,实为吾粤之伟,非特吾粤之伟,实为国家所重,外而万国亦耳目其名,貌孚信敬服,学达天人,器兼文武。”他在讳文中曰:

我陈于始,宰相宋年,三教谕后,来自莆田,文章功业,公全绍廷。华于史馆,实于郎曹,长城戎马,大海使舵,人安其逸,我任其劳。宠隆暮岁,急流勇退,不为富迷,不为贵醉,怀阙江湖,超然无累。既张天步,亦永帝祚,乃寻耆英,重论儒素,少伯子房,而谁不慕。惟我族人,能得其真,惟我小子,受教益亲,君父忠孝,民物信仁,圣贤道理,豪杰经论,揭提即觌,彰藏更伸,公之盖棺,万国叹喟,矧兹族人,受业子弟,赐谥在朝,明德一揆,心丧庐居,缘情制礼,呜呼哀哉,同献美醴!李钦主编:《陈兰彬颂》,第112-113页。

陈乔森的讳文代表故乡人民对陈兰彬的高度评价。陈兰彬的人格,具有“长者之德,烈士之才”;晚年,又能“急流勇退,不为富迷,不为贵醉”。这样的人才,正是“吾族之光”、“吾粤之伟”、“国家所重”。陈兰彬的晚辈同乡李汉魂是吴川黄坡岭头村人,抗日爱国将领,曾任国民政府广东省主席,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集团军总司令,国民政府内政部长等职。他曾撰写《翰林陈兰彬》一文以史实简单地介绍了陈氏的一生。文中他对陈兰彬的评价:“公襟怀磊落,慷慨有大志,自束发受书,即景慕范希文先忧后乐,以天下为己任之为人。”李汉魂:《翰林陈兰彬》,见朱振声编:《李汉魂将军日记》上集第1册,第29-30页。

对于陈兰彬的为人,同时代人自有看法。翁同龢曾在刑部江西司任事,与陈兰彬共事多年,后来中了状元,做了光绪帝师后,见到陈兰彬仍然尊称陈公为“前辈”《翁同龢日记》第4册,第1862页。,称陈氏是磊落之人,在华工问题上又据理力争。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陈荔秋名兰彬,其人磊落,尝至美国及古巴国。古巴诱致华民五六万,伊以口舌争之,今归国,犹未得要领也。”在1884—1885年的中法战争中,翁同龢又认为陈兰彬对时局的看法是正确的。他记道:“荔秋深悉各国情形,以为法越战局,终非计也。”金梁:《近世人物志》,台北:明文书局1986年版,第238-239页。显然,翁同龢对陈兰彬是充分肯定的。在翁同龢的日记中,也经常提到陈兰彬作客翁同龢家。如同治十三年四月七日记:“夜邀雨生便饭,又约荔秋未至。”四月初九记:“申初赴丁雨生招,陈荔秋、彭芍庭、潘伯寅在座。”《翁同龢日记》第3册,第1125页。可见他们之间关系密切。

户部郎中李慈铭在光绪元年(1875)的日记写道:“上谕:郎中陈兰彬,以三四品京堂候补。兰彬广东吴川人,癸丑庶吉士,改刑部主事。初在胜保军营,后归高州办团练,累从刘长佑军,至直隶,入曾文正幕。庚午天津夷务,其所赞也。既文正悔用其言,而丁日昌荐之,于是加四品衔,赴西洋各国,领学习诸幼童,阅三年,托故还京言事,未报,因归粤,遂有此擢矣。”光绪二年(1876)的日记又记:“出使之议,发于粤人陈兰彬,兰彬嗜利小人,敢为大言,自以翰林改官,潦倒不振,只以自便私图,不惜卖国耳。” 金梁:《近世人物志》,第238-239页。李慈铭说出使之议是由陈兰彬倡议的,又说陈所以愿意出使,正是想改变一下潦倒不振的现状。李慈铭站在守旧立场上,斥陈为“卖国”,这是另一种看法。

陈兰彬的工作能力、工作态度以及处事为人等,恐怕同时代人的看法更具真实性和说服力。陈兰彬的人脉关系还是比较广的,有他的上司,有同事,有同乡,也有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士,有下属,也有他的学生等等。

曾国藩是陈兰彬的上司,在任直隶总督时通过介绍了解陈氏,并向朝廷请调陈兰彬到直隶工作,其调任的理由是,陈兰彬“学优识正,练达时务”。陈兰彬办事的冷静、踏实和耐苦程度令曾国藩十分满意,当南下时,又奏请带陈氏南下办洋务,这时对他的评价非同一般,而是认为他“实心孤诣,智深勇沉,历练既久,敛抑才气,精悍坚卓,不避险艰,实有任重致远之志”。后来选上陈为出洋肄业总局监督时,又认为他“素有远志,每与议及此事,辄复雄心激发,乐与有成”。曾国藩通过与陈兰彬共事当中,更加了解陈的实际工作能力,更欣赏他善于思考,又踏实肯干的作风。

陈的另一位上司就是李鸿章。李鸿章推荐陈带领幼童赴美,理由是“陈兰彬夙抱伟志,以用世自命,挹其容貌,则粥粥若无能,绝不矜才使气,与之讨论时事,皆能洞烛几微,盖有远略而具内心者”。《李鸿章全集》第2册,第850页。也就是说,李鸿章看中陈兰彬有伟志、有洞察力、也有远略。陈出国后,李鸿章经常表扬他的工作,说:“布置督率,悉臻周妥”,“识力诚毅,廉正可靠,驻洋三年,筹办要务均极精详”。《李鸿章全集》第2册,第1094页。不久,在李鸿章的推荐下,朝廷派陈兰彬赴古巴调查华工情况。朝廷对陈的古巴之行表示满意,称赞他们“所查华人承工各节极为详细”。李鸿章说陈兰彬在古巴“驰驱险远,辛苦备尝”,总署说他“辛苦倔强,宜稍酬劳”。朝廷以“使绝域为难事”,给予陈兰彬“补太常卿”衔,以鼓励群英。《李鸿章全集》第6册,第3662页。陈兰彬以其认真干实事赢得上司的好评。

年轻同事薛福成对陈兰彬既尊敬又佩服。薛福成支持留美教育,认为这可以学彼之长,以改变中国。他说:“其要在夺彼所长,益吾之短,并审彼所短,用吾之长。中国之变,庶几稍有瘳乎。”对于陈兰彬勇于承担重任给予高度的评价。他写道:“先生年已逾艾,毅然无难色。盖先生兼文武才,而识闳气沉,欲为中国建无穷之业,其素志也。” 丁凤麟、王欣之编:《薛福成选集》,第46页。这说明薛福成佩服陈氏高龄还勇于承担远赴重洋的重任,并以其兼备文武之才,又具远略胆识,预料陈兰彬一定会为中国建无穷之业。薛福成在其日记中,经常记载陈兰彬在外洋的消息,证明两人颇深的交情。

与陈兰彬相识相知甚久的丁日昌很欣赏陈的才能。丁日昌多次向曾国藩推荐陈兰彬。当陈兰彬在直隶曾国藩属下工作时,丁日昌去信曾国藩,写道:“陈荔秋比部有守有为,有胆有识,直隶吏治需才,吾师可否将伊奏留、以道府补用之处,敬请酌裁。荔秋宦情素淡,有老大思乡之意。故乞强羁縻之也。”丁日昌:《上曾侯相书》,见《百兰山馆政书》卷六,香港1940年刊本。曾国藩在回复丁的信中道:“荔秋胆识俱优,意量尤为深远,久拟屈以外秩,惟闻其宦情素淡,所志似不在此,将来必思得一当以位置之。”《曾国藩全集》书信(十),第7202页。后来,曾国藩赴天津解决天津教案,陈兰彬也以随员身份前往。丁日昌奉命到天津协助办案时,又向曾国藩推荐陈兰彬担任留美学生监督。丁认为陈兰彬这个广东老乡既有才能,又有魄力,是国家所需的人才,因此,丁日昌经常介绍陈与朝廷的不少官员、名流相识。这两位洋务派人士,虽然工作、生活在异地,但经常书信来往,成为志同道合的挚友。

李兴锐与陈兰彬在直隶一起工作,从相识相知到因志同道合而成好友。两人关系密切,平辈相交,相处比较随意。两人在直隶一起赈灾以及后来在天津一起协助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意见一致,经常深夜长谈,甚至一起向曾国藩提建议,出主意。李兴锐在给朋友的信中曾说:“津门之乐,得未曾有。数丈狂澜,陡起陡落,笑我者有之,怨我者有之,兄等用情最笃,知我者最真,宁独无一言半解,以相谅耶?”《李兴锐日记》,第42页。陈兰彬就是属于对李兴锐用情最笃、最真的人。李兴锐认为陈兰彬办事认真,有头脑,有主意,认为他是带幼童出国的合适人选,并曾帮助陈“算出洋经费”。《李兴锐日记》,第52页。

在办理天津教案时结识的另一位好友陈钦(字子敬)对陈兰彬的工作十分支持。他赞扬陈兰彬投身于留美教育事业,“志在为国不辞劳瘁”,这一新生事物“是举也,储才于数十年之前,收效于数十年之后”,“欲尽得西人技俩,非此不为功”。《陈钦往来信函》,《晚清洋务运动事类汇钞》上册,第92页。他认为“出洋学习一事,愿往者既不乏人”,而陈兰彬“具有卓识,定能选择良材,以期成器”。他还积极建议,留美幼童的选派“不必拘定年岁”,而要“以姿质聪颖为上选”。《陈钦往来信函》,《晚清洋务运动事类汇钞》上册,第97页。

第三任驻美公使张荫桓后来也曾与陈兰彬在总理衙门一起共事,两人交往密切。张荫桓对陈兰彬的评价是正面的,认为他任驻美公使期间,妥善安排使馆的经费,并安排使馆人员集中进餐,一来节约经费,二来可以及时处理公事。他尤其赞扬陈兰彬在古巴设领事馆,为维护古巴华人利益所作的贡献。他在日记中写道:“古巴诸华人既弛官工所之禁,又设官以保护之,苦乐迥异,陈副宪查办之功,诚未可泯。”《张荫桓日记》,任青、马忠文整理,第361页。

陈兰彬对其学生关心备至,不仅教他们如何做学问,还教他们如何做人,并经常与学生共论天下事,教学生如何胸怀祖国,为国家作贡献。学生李文泰在《挽陈荔秋师》中,忆述追随恩师身边,共论天下大事的情景,挽联曰:“立雪忆门前,三十年几席追陪,绛帐共论天下事;使星周域外,四万里梯航感戴,墨州遥拜海东祠。” 黄志豪主编:《吴川古今对联选》,第14页。

陈兰彬与文人墨士交往甚深,陆心源是其中一位。陆心源字刚父,号存斋,浙江归安人,清代藏书家。咸丰举人,光绪时官至福建盐运使。解官后刊校古籍,潜心著述,其藏书处有三:一名皕宋楼,藏宋元刻本及名人手钞本;一名守先阁,藏明清刻本;一名十万卷楼,藏普通书。著有《潜园总集》。同治六年(1867),陆心源被委任为高州府高廉道,到高州后,“高州山水清远,士信民敦,君甚乐之”。他走访当地的士人,得知杨廷桂、陈兰彬和杨蓉浦三人“皆负时名”。他与陈兰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称“与比部太史相见如平生”。 [清]陆心源撰:《仪顾堂集》,清光绪刻本,第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