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天山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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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5、《囚徒歌》与《思夫曲》

林基路被押入第四监狱,关在5号牢房,同号的还有马殊、高登榜、曹建培、陈谷音和段进启。

一进5号牢房,林基路就对大家说:“我们进监狱了。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要有组织,也要有个头呀!组织起来才有力量。”他穿着靴子,背着手来回走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都说我们六个人就算一个小组吧。他们一致同意林基路为党小组长。

“我们随时准备过堂和被分开,所以还要有个副组长。”林基路提议由高登榜担任副组长,大家都同意。高登榜党龄长,年龄也大。“假使我过堂不能回来,就由高登榜负责。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也要推选一人负责。”

如何向敌人斗争呢?林基路说:“第一,要盛世才公开审判,为什么关押我们,我们是盛世才邀请来的,在新疆有功无过。第二,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求盛世才集体送我们返回延安,个人单独出狱就是叛变行为。第三,我们要在监狱中表现出共产党人的革命气节,宁愿牺牲个人而不能有害于党的利益。”

大家说,我们在新疆的一切言论、行动都是符合统战原则的,是光明正大的,这一条必须坚持。要争取公审,如果采取密审坚决反对,如果能争取到公审,就要像季米特洛夫那样,揭露敌人的阴谋,控诉敌人的罪恶,不怕牺牲自己的生命与敌人斗争。大家也估计到敌人不会公审,如果真的密审,使用刑讯,就要用生命来维护党的利益,死不屈服。林基路提出的三条实际上成为六个人的公约。

一天吃早饭时,林基路搛菜的两根木筷断了。他笑了笑,说:“我们广东人认为,吃饭断了筷子是最不吉利的!”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有的说:“哎呀,迷信,迷信!”这虽是林基路看到狱中生活单调,讲出来逗笑的,但也从一个细节说明林基路意识到狱中斗争的艰苦与险恶。就在这一天,林基路吟成了著名的《囚徒歌》。他的笔被剥夺了,只好踱步沉思,在俯首或仰首间长啸或低吟,终于吟出了激昂慷慨的诗。大家听了都说好,要求写出来。他们找到一些废纸,但是没有笔,怎么写?先用烟囱里的烟黑,不行;当时牢房里有熏大小便臭气的土香,把它点燃了又用水熄灭,拿香骨炭来写,也不行;最后还是设法找到半截铅笔,才写成了。

囚徒,新的囚徒,

坚定信念,贞守立场;

砍头枪毙,告老还乡,

严刑拷打,便饭家常。

掷我们的头颅,

奠筑自由的金字塔;

洒我们的鲜血,

染成红旗,万载飘扬!

同号的陈谷音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对声乐、器乐、作曲、指挥造诣都很深。他在学生时代就参加革命的文艺活动,1938年秋由中共中央派来新疆工作,在省立师范学校任音乐教师。他用悲壮的音符为这首诗谱了曲。一声长啸,千古回音。此后,出自5号牢房的歌声,除熟悉的《国际歌》外,增添了不平常的《囚徒歌》。这首歌是火,能点燃,能温暖,能照耀,通过多方设法,传遍了整个监狱。

每当夜深,林基路被狂吠的狗叫声惊醒时,往往想起也被囚禁了的爱人和孩子。一弯淡月忧郁如梦,平和恬然,静静地悄悄地走来,无言地望着男牢和女牢。林基路又以爱人和其他被囚禁的女同志的心情写了《思夫曲》。这首《思夫曲》也由陈谷音谱曲,传到女牢,被女战友唱起来。

怀念那笼中的猛虎,

是我梦里的人儿;

苍天为我叫月儿缺圆,

夜色荒芜;

草木为我在窗外含愁,

长夜悲哭!

高挺着胸脯,

迈开结实的脚步;

跟我可爱的人儿,

踏上斗争征途!

黎明就在眼前,

黑暗已到尽头!

1943年3月10日,即重庆的“新疆审判团”到达迪化的这一天,林基路被押往第二监狱。盛世才及其特务为了制造所谓“四一二共产党阴谋暴动案”,先逮捕了由新疆学院毕业后,在省民政厅任职的乔国仁,在乔国仁受刑昏迷的时候,把事前伪造好的“供词”拿来,强行按上乔国仁的指印,栽赃陷害毛泽民、林基路等,然后株连在新疆的所有共产党员以及进步人士。1943年1月盛世才精心筹划的有各机关和学校头头参加的“公审大会”上,乔国仁掠开伤痕累累的胸膛,当众揭穿了盛世才刑讯逼供,诬陷中国共产党的真相,揭穿了这次“公审”的鬼把戏。盛世才在激怒之下,下令处死了乔国仁。乔国仁多才多艺,演戏、画画、木刻、打球样样在行,新疆学院校刊《新芒》的各期封面都是他设计的。他向往革命,对教务长林基路最倾心,他是林基路培养的一个突出代表。

林基路被带到候审室,突闻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声疾呼,抗议盛世才的暴行。知道是同乡战友马殊,便要求出去小便,路过刑讯室窗口时用台山话说了一声“好”。马殊听到乡音,知道是林基路在鼓舞他。

刑讯室正面横匾上挂着盛世才的手谕“刑死勿论”,两边摆着各种沾满血渍的刑具。在这里,不知有多少人惨死在刑具之下。特务要林基路供出“共产党阴谋暴动案”的经过。林基路不禁怒火中烧,霍然挺身,愤慨指出栽赃陷害只能进一步暴露盛世才的丑恶嘴脸,决不能玷污光明磊落的共产党。独权者多的是淫威,特务大使酷刑,先是针刺指尖,接着又把他按在“老虎凳”上。他双腿被铁杠压住,胸膛被平板扣紧,在惨烈的疼痛中一次次昏死过去,一次次被水浇醒。他清醒时,见到扣压在胸膛的平板上有一行用指甲划写的字:“一九四三年三月十一日小马受刑致死。”他知道“小马”就是马殊,也用指甲在这行字的后面划上了“小林”二字。林基路和他的同乡战友在生命的关键时刻,意志淬火,光华四溅。

林基路被拖回牢房,隔壁的马殊唱台山木鱼歌同他联系。林基路听见,自编木鱼回唱:

指尖刺烂心如铁,虎凳见诗添小林,

严刑当做家常饭,烈火焚烧见赤金。

台山木鱼歌,敌人听不懂。此后,马殊趁狱卒酒醉的机会,从其衫袋拿过一支铅笔。他在被窝里将铅笔咬开,取出铅芯分成两截,一截留下自己用,一截藏在厕所,唱台山木鱼歌通知林基路去取。他俩通过厕所交换字条,互相鼓励,并肩战斗。林基路4月27日给马殊的字条写着文天祥的诗句“留取丹心照汗青”。马殊回条写着《囚徒歌》的诗句:“洒我们的鲜血,染成红旗,万载飘扬!”

林基路和马殊被分隔的更远,林基路在西边16号大牢,马殊在北边30号的单人牢。他俩联系困难了,但林基路还是设法传递给马殊六个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这是他给马殊的最后一次字条。

1943年9月27日,月黑风高。公安处长李英奇,以及富宝廉和几名刽子手来到第二监狱,与监狱长张思信执行盛世才发自重庆的杀人电令。他们把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分别带进刑讯室,用绳勒死,又趁夜把尸体用汽车拉到六道湾,埋在荒芜的山坡上。

四野一片深沉的黑色。黎明前黑茫茫的大地旷野,充满了出奇的寂静,但是黎明的到来毕竟不可抗拒。看,从那苍茫的遥远的地平线深处,从那东方的群山背后,已经闪现出一道微茫的白色曦光,那正是新的黎明即将喷薄。

新疆监狱的共产党员1946年获释返回延安。在中央党校追悼新疆死难烈士会上,王韵雪、朱旦华、陈茵素等女同志吟唱《思夫曲》。歌声透出浓浓的悲情,透出永无止息的遥想和怀念。这歌声和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的名字曾一起在新疆的天空中飞翔。《囚徒歌》和《思夫曲》穿透时间的烟云,直至今天仍像虹一样地亮在人们的心上,温暖而亮丽。

胡杨是新疆大漠中的奇迹。这种树“活上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朽”。陈潭秋、毛泽民、林基路等所代表的正直、朴素、真诚和献身精神具有不灭的价值和意义,就像大漠中的胡杨,不死、不倒、不朽。他们具有远大理想而又积极行动,其正大弘毅的人格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有着永恒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