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中市街上已少有行人,小翠杂货店却灯火通明。刘湾镇上开到夜里九点以后的店面,大约仅此一家了。程美珊与往日一样,照旧坐在店堂里,偶尔走过的路人,冲着店堂里慈眉善目的老女人程美珊点头问候:老程,夜饭吃了吗?
程美珊笑咪咪地回答:还不曾吃,你吃了吗?老王。
这个老张或者老李老王就走到柜台前,掏钱,要一包香烟,差一些的,飞马,好一些的,大前门,再奢侈一些的,就是牡丹了。程美珊找钱,然后老张、老李或者老王拿了烟,压抑着咳喘,把嗓子眼里的一口痰硬是咽了下去,才喘上气息说:夜了,该打烊了。
程美珊笑呵呵说:是该打烊了,天黑了,生意也没得了。
店堂的排门板,一块块相叠着靠在柜台外的墙上,不见有打算上到门框里的迹象。
小翠杂货店是刘湾镇上的第一批个体户,虽是用了秦小翠的名头,其实是常明义为从云南回上海后至今未安排工作的常尧仁开的一个小店,叫小翠杂货店,就开在原来信丰祥的位置。前不久,被收归公有的老客堂归还了常家,常尧仁的杂货店,便开了出来。
一阵风吹来,竟是有些凛冽。店堂柜台上的塑料包装袋发出“沙沙”的响声,夜深了,灯火正一盏盏熄灭,中市街上一片寂静。程美珊看了看钟点,冲里屋喊道:“都睡觉去吧,小翠明早还要出工,这就打烊了。”
儿子媳妇开的杂货店,程美珊倒象是店主。邻舍们说:老程,你儿子媳妇福气好,店里有你在,他们可就省心了,你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程美珊总是笑着说:他们也辛苦的,尧仁天天在外面进货,骑着一部脚踏车风里吹日里晒的。小翠呢,还要做农活,干家务,我要不在店里帮忙,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杂货店里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常尧仁一个人进货,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农村出身的小翠,勤快就是她的本份,猴子屁股坐不住的性子,宁愿野在外面出苦力,把一箱箱黄酒啤酒肥皂草纸运回家,也不愿意呆坐在店堂里的。因此,这杂货店,也就是程美珊坐镇了。
早晨,小翠杂货店是刘湾镇上开得最早的店,五点半一到,程美珊就起床了。先把店门开好,扫干净店堂外的街沿,天色微明,到镇上来送蔬菜的乡下人挑着担子推着小推车返回了。这些人比美珊起得更早,他们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蔬菜送到镇上的菜场,这会儿,他们的担子或者小推车里都是空的,经过小翠杂货店,他们要停下来买油盐酱醋。
程美珊和他们打招呼:阿五,今天是你送菜啊?
这个叫阿五或者阿六阿七的乡下人就扯开嗓子嚷嚷起来:就你们店这时候开,别处都还关着门,老程你是最早的。
年轻人叫她老程,他们说:老程,到你店里买的酱油,烧红烧肉上浆快,比别处的稠。别人家的酱油大概掺了水卖的吧。
程美珊就笑起来:酱油是不好掺水卖的,要生虫子的。
这些人几乎每天清晨都要经过小翠杂货店门口,他们卖掉蔬菜后,口袋里的钱包是鼓鼓囊囊的,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给我拷一斤酱油,称两斤盐!
程美珊就试着推荐新产品:阿五,买一瓶辣酱油吧,这种酱油味道比零拷的好得多。
乡下人问:多少钱一瓶?
程美珊说:不贵的,八角五分。
阿五阿六或者阿七就把嘴巴一瞥:不要,拷两斤酱油的钞票只能买一瓶,不要不要。
程美珊也就不说什么,替他们称了盐,拷了酱油,阿五阿六或者阿七就挑着空担子或者推着空车子回去了。这小翠杂货店,因了程美珊的坐镇,人们似乎忘了真正的店主是秦小翠,他们都把程美珊当成了店里的当家人。
程美珊退休好几年了,刘湾镇上的年轻人都叫她“老程”,很少有人记得,这里的老老少少曾经都叫她“新娘子”。当年穿着一身白色婚纱脚登白色高跟鞋,开创了刘湾镇结婚新典范的程美珊,已从“新娘子”变成了“老程”。当然,曾经的“常家小少爷”常明义也被叫做“老常”了。这叫法虽是落入了平凡庸俗,但惟其这样,才让人感觉常明义和程美珊夫妇已然脱离了阶级成份,他们的身份,便不再如前几年那样孤立。也有陌生的顾客把他们当成普通的营业员,叫他们“同志”。这称谓,又让他们感觉诚惶诚恐,好比领受了无功的饷碌,愧疚得心神不宁。也偶有老到说不清话,又糊涂到绝不领市面的老人,依然在见到常明义或者程美珊时,口齿混沌地叫上一声“小少爷”、“新娘子”。这时候,常明义多半会诺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究竟对不住什么,那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好似被人叫成“小少爷”,他便是亏欠了这人几十年的债务,直到现在还偿还不清,于是一连声地“对不住”了。程美珊呢,倒还能神情镇定、应付自如。她总是笑眯眯的,叫她老程她笑眯眯,叫她“新娘子”,她也笑眯眯,似乎,她对遥远年代的那场隆重的婚礼依然心存怀念。不过,叫她“新娘子”,她是绝不会答腔的,只问候着顾客,扯开话头,进入了买卖的对话中。好在叫他们“小少爷”和“新娘子”的人终究已经老到不识时务了,而且说话发音也一定是不清楚的,所以,年轻人未必明白他们叫的是什么,便也无人注意这与现今的世道十分背离隔阂的称谓。只有一次,沈家婆婆颠着小脚颤巍巍地路过小翠杂货店,看到店堂里坐着的程美珊,于是朗朗叫道:新娘子,夜饭吃过了吗?
这一回,沈家婆婆的“新娘子”叫得响亮且清晰,到外婆家来过寒假的舒畅听到了,她好奇地问程美珊:外婆,刚才那个婆婆叫你什么?
程美珊嘴角一扯,脸上竟露出了羞涩的笑。她笑眯眯地对外孙女舒畅说:沈家婆婆叫我“新娘子”呢。
小学生舒畅大笑起来:外婆,她怎么叫你“新娘子”啊?三姨都要做新娘子了,你怎么也是新娘子呢?
外孙女的话让程美珊本是坦然平静的内心忽然生出了一丝忧伤,自己的几个女儿都相继做了新娘子,那自己必定是不能再被叫做新娘子了,也确是很少有人叫她新娘子了。时光就是这么飞快地过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可几十年前的一幕幕却又那么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有多少辉煌和荣耀可回忆的呢?十九岁的婚纱盛装,也许是她人生鼎盛的时期,自然,鼎盛,也常常会成为终结。就象音乐中的高潮,差不多也就是结尾了。再接下去的生活,便越发艰难了,可是,艰难归艰难,却也如此飞速,水流般喧腾而过,忽然想要再看一眼那些细碎的浪花时,浪花早已淹没在淙淙流水声中,不知了去向。
程美珊的忧伤只是瞬间,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把持着忧伤情绪自我陶醉的哀怨女人,她总是能把不良情绪平稳地过度掉,甚至她会转忧伤为欢喜,那是她的见得世面、识得大体。她对面露困惑的外孙女神秘一笑,轻声说:畅畅不晓得,外婆嫁到这里的时候,排场可是大得不得了啊。
舒畅显然被外婆的神秘表情吸引了,这“排场”的说法无疑是十分旧式的,正因为旧而过时,便显得分外奢靡了,这个中,是蕴涵了一些被淘汰的、但又是极其珍贵的内容的。十来岁的女孩子正是对新近上映的古装戏曲电影《红楼梦》感兴趣的年岁,电影里的小姐丫鬟林妹妹宝哥哥们华丽繁复的着装和拿腔拖调的说话让她近乎痴迷,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婉约妖娆的表演。舒畅在幼儿园时就参加过许多演出,但那种演出,无非是挥舞着皱纸裁剪的彩带跳跳忠字舞,或者用被面裹住身子扮演藏族人唱唱《金珠玛米亚克西》,哪里会有《红楼梦》里的演员那般全身心到位的装扮?这阵势,是舒畅在看到电影《红楼梦》之前从未领略过的。现在,外婆提到了当年出嫁时居然是十分排场的,舒畅便及时地想到了《红楼梦》里贾宝玉的结婚场面。于是,她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外婆,那你嫁给外公的时候,是不是也带凤冠、顶红布头了?
程美珊笑起来:畅畅还晓得新娘子戴凤冠啊?我出嫁的时候,大多数新娘子是戴凤冠的,不过,我没有戴凤冠。我是穿婚纱的。
舒畅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婚纱是什么样的啊?大姨妈结婚的时候,穿了一件黑呢大衣,大衣里面是粉红的棉袄罩衫,大姨妈怎么不穿婚纱?我在《红楼梦》里看见过凤冠,可我没见过婚纱。
这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小孩是既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大红罗裙绣花斗篷凤冠头饰,也没有见过婚纱礼服高根皮鞋的。当然,程美珊那几个正值适婚年龄的女儿们,也是没有见过这些古老或者新潮的新嫁娘的行头的,更没有机会穿着这样的行头与她们的母亲一样当一回在刘湾镇上惊艳四座的新娘子。她们顶多做一件呢子大衣,一条全毛裤子,毛涤罩衫选好看一些的颜色,粉红、天蓝、酱紫,嵌银丝,若隐若现地在人们眼光里闪过,这已是十分耀眼的装扮了。相比她们,程美珊这个当母亲的,倒是一种幸运了。
程美珊便觉得自己担当了格外重要的责任,她有必要向外孙女详细描述一下当年那场婚礼的盛况,否则,那样华美高贵的场面,都快要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那些往事,自然是象征着常家的身份和地位,但这么些年,都成了奢侈糜烂的资产阶级生活的证据,虽然近两年似是改观良多,但依旧是心有余悸的。所以,程美珊把嗓门压得很低,她轻声对外孙女说:那一年啊,我才十九岁,十九岁出嫁,现时是不可以的,那时候可是正好。我十九岁,你外公呢,二十岁。开春时,我爹爹姆妈就开始给我备嫁妆了,结婚当日,那可真是排场啊,抬嫁妆的人从头到尾排了半里路,我的婚纱还是美琳阿姐帮我去挑的,白色的,花边是一层又一层,一直拖到地上呢。常家的酒席呢,足足请了三天,每天有一百桌,三一三十,那就是三百桌的数啊。刘湾镇上的人家有结婚的,哪里会请一百桌酒席的?吹打班子来唱戏倒是有的,但也只是在结婚当日演上一回,哪里象我们,唱了有三天三夜……
这时候的程美珊,已全然不是一个被叫做外婆的长辈了,她把她的外孙女当成了闺中密友,此刻,她正在向她的女友絮叨着让她无限怀恋的美好往昔,可她怀念的是一场婚礼,这多少让她自觉骨子里的资产阶级遗风依然存在,况且,她已经退休了,老到已经退休的女人,还在回忆当年自己出嫁时的盛况,这实在是有些值得耻笑的。但程美珊不是对着大庭广众宣讲,她是在对她的女友秘密地倾诉,这样,便没有什么顾忌了,羞涩是有的,回忆却是依然要继续下去。这一边的小女友,也是听得一脸神往,羡慕得眼睛里全是光芒了。她们是坐在杂货店的店堂里说话的,偶有顾客,便打断了,顾客一走,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再一次投入到说者和听者的角色中去。已经入夜,天色越发黑沉下来,店堂后面的里屋传来响亮的喊声:姆妈,畅畅,吃夜饭了!
秦小翠做好了晚饭,叫一家人聚拢来吃呢。
“哦——来了!”程美珊耳朵很好,就是眼睛老光得越来越厉害。
吃饭的喊声中断了外婆迷人的回忆,舒畅感觉有些遗憾,但晚饭是不能不吃的,赶快吃完,可以叫外婆继续说下去。所以,舒畅便对着程美珊,面带讨好的笑容,殷切地说“外婆,关门吧,好吃夜饭了。”
程美珊听了,面孔一沉,严肃地说:不要讲关门关门的,难听得很,要叫打烊,关门了你吃什么?
说着张看了一下寂静的中市街,路面上,视线所达范围内没有一个人。程美珊这才走进里屋,端了一个饭碗,盛好饭,夹了一些烂糊肉丝堆在饭上,捧着饭碗又回到了店堂。哪怕是一餐饭的时间,店也是不能关的,这时候若是有顾客来,岂不是错过了生意?又让人少了信任,以为这家店是随意关或者开的,于己与人,都不是最好。信丰祥绸布庄早在几十年前就没有了,但老派商家的传统在程美珊身上依然保存。商家的亲人眷属多半是不会说“关门”这个词汇的,关门的意思就是倒闭,生意人家怎么可以随便提到倒闭?关门的说法是不吉利的,所以,关店门,是要叫“打烊”的。还有,做生意,诚信顶顶重要,酱油怎么能掺水卖?新商品自然是要介绍给顾客的,但顾客不接受,也是不能硬推荐的。既是已做出了早市和夜市的规矩,那也不能随便打烊,有特殊情况,也该早一日在排门上挂个说明原因的牌子,好让顾客知道你这开店的不是随心所欲的。这些做派,传承的都是当年信丰祥的老传统。
程美珊端着饭碗坐在店堂里吃,在店里吃饭是为了不让顾客吃闭门羹,也是不想错过任何一桩生意。若放在当年的信丰祥,那是绝不允许的,卖绸缎布料的店,怎么能把油腻腻的饭菜带进来?好在现在开的是杂货店,就没有那么多严格的规矩。但毕竟,在店里吃饭还是不太合适的,叫顾客看见了不好。所以,程美珊吃饭的速度就比较快,她快快吃掉一碗烂糊肉丝饭,把碗筷送进里屋,又折回了店堂。这会儿,肚子里有了微微的饱涨感,心头也忽然多了一点满足的缘由,嘴里就不由自主地哼起来: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外婆,你在唱什么?”舒畅也吃好了晚饭,回了店堂。她惦记着刚才外婆还未讲完的新娘子的故事,此刻,却听到外婆在哼歌,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从未听过的歌上。程美珊呢,大约是提到了几十年前的旧事,便使着惯性又忆起了更早年代的一些片段。她哼完一段歌,对舒畅说:外婆唱的都是老歌,我小时候常唱的。《渔光曲》啊,《何日君再来》啊,《天涯歌女》啊,哎呀,真真不少。那时候,我住在上海,不住在刘湾镇。
舒畅对外婆的说法不以为然,她反驳道:外婆,刘湾镇也是上海。
“刘湾镇怎么是上海?刘湾镇是乡下,你外公是乡下人,他们常家算是开绸布店的,叫‘信丰祥’绸布庄,乡下也还有一些田产,虽然是住在镇上的,总还是乡下人。乡下人和城里人是不一样的,刚嫁到常家那会儿,我还真是不习惯,客堂里多点一盏灯也要被骂败家精的,哪里能和我小辰光比?”程美珊对“信丰祥”轻描淡写的描述使舒畅忽略了一段历史,又格外注意了另一段历史:外婆,那你小辰光是住在上海什么地方的?
“麦德赫斯特路,嫁到刘湾镇以前,我一直住在这条路上的。边上还有一个花园,叫蓝都花园,我小辰光,常常和美琳阿姐一道去蓝都花园白相的。”程美珊又陷入了回忆中。
舒畅却对程美珊先前哼唱的那段歌曲意犹未尽:外婆,你再唱个歌吧,就象刚才你唱的那种,很好听的。
程美珊低头沉思了一会,脑子里的歌似乎很多,但支支都只能起个头,底下的歌词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程美珊起了三四个歌的头,终是没有办法把整支歌唱完整,于是干脆对舒畅说:外婆教你一首儿歌吧。
也不等舒畅答应,便念起来:
小麻子,推车子,
一推推到陆家子(嘴),
拣着一包香瓜子,
吃么吃了一肚子,
拉么拉了一裤子,
到黄浦滩去汰裤子,
拨拉红头阿三看见子,
抽上两棍子!
舒畅咯咯笑起来,少女清脆的笑声穿透店堂,传到了寂静的街路上:外婆,什么叫红头阿三?
“红头阿三就是印度巡捕。”
“红头阿三的脑壳是红的吗?”
“是啊,红头阿三的脑壳就是红的。”这会儿,程美珊又把舒畅当回了小孩子,知道她不明白“红头阿三”,便与她调侃起来。
舒畅一脸困惑地追问:外婆,哪能有红脑壳的人呀?
“程美珊就哈哈笑起来,然后才向外孙女揭开了谜底:他们的脑壳倒不是红的,只因为他们喜欢用一块很长的红布头一层层包住脑壳,所以叫他们红头阿三。”
舒畅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的,外婆,那你看见过红头阿三吗?
“看见过的,大胡子,大块头,老吓人的。晚上我不肯睡觉,你太外婆,就是我的姆妈,她就吓我:红头阿三来了!我就吓得钻进被窝里老老实实地睡觉了。”
这样的回忆,让年幼的听者充满了想象,眼前的外婆,是头发花白、戴着老光眼镜的外婆。可那时候,外婆会因为听到红头阿三要来了,吓得钻进被窝里乖乖睡觉了。那完全是一个孩子啊,怎么能是眼前的外婆呢?
舒畅的好奇心完全被激发:外婆,那个辰光,你几岁?
“也就七、八岁吧,比你还小呢。”
“外婆,再想想,还有会唱的歌吗?”
夜色中的刘湾镇中市街上几乎没有走动的人影,小翠杂货店里传出一些有节律的念词声,是一个苍老的女声,和一个稚嫩的童声,偶尔还有不紧不慢的老歌曲的调子婉转着流动在夜空里。杂货店上下两层的柜台里,摆放着瓜子、话梅、清凉糖;香烟、火柴、扑克牌。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有白酒、黄酒、葡萄酒;肥皂、草纸、卫生香。程美珊就这样坐在层层叠叠的日用品和食品中,和她的外孙女舒畅一起念着她儿时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