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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那里到底有多洁白

雪,稀疏多孔的精灵,浑身眼睛,便于注视即将接受自己的方位,且会飞。它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有自己的欣赏方式,冬天很意外地缝合了我们——两种平行的生命,互不打扰却能惊声赞叹彼此,使它们落在我的何处,那里就形成一场默不做声的偶遇。我喜欢那种出脱于天气预报的错误的降落,这让我没有对雪的期望,也就没有失落。而惊喜往往飘落在近乎无期望的视线中。

生活在西安这样的北方城市,能感到雪的呼吸一年比一年更轻。当一滴真正的雪花降落,往往会伴随轻声惊奇——是厚重的雨滴也说不定,发出这样惊叹的人也瞬间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不抱有任何奢求。于是每当有一些这样很难与雨滴糅合在一起会意的疏松米粒被微微抖出,即使心中已经明白是谁,却还是希望固执地相信只是些平常的小雨。

人们的心情能够平静地接受下雨天,那证明雨水和这一天都足够普通,没有窜出情绪之外的惊喜,没有惊喜也就不会再有被迫习惯的过程了。雪之前,我逼迫自己相信是又要下雨的预兆,以此证明这一天同样平常,人们的言谈举止不会为预料之外的自然带有情绪,是又一个恬淡的小雨的抽身,即使没有惊喜却也不会干涉到日常情绪的平整。

我不必为此晶莹捏出额外的热情,微笑,去迎接微弱的窗外路人。我假装窗外依旧在下雨,像某个平滑的下午,不必迎窗做惊喜状,故意避免认识它们,只为避免相熟后的再次分别。在我的记忆中,雪天是不能被任何世俗杂物污染的时间,而我无法腾出这样的时间,去认真地与它们握手,理解。

于是真正意义上的雪花很少出现在视线中,记忆中却有这样的人:雪人——一个在我的快乐中蹲了很久的朋友,是我无法否认的熟悉存在。在回避下雪天的日子里,回避它是比回避美丽的事物更悲伤的事情,但我的生活告诉我:我需要普通的下午胜过需要那些精灵,和它们的滚圆、洁白的队伍。

雨水有自己的规则,何处、何时以及数量和重量的预定,在这些规则都成立的基础上,它们的形成就是任意的云朵憋出的那滴情绪了。小时候,我会格外在意它们到来之前的天气状态,云朵很跟随想象的步骤,在脸颊泛出青灰色,铅色。如果碰巧躲过了大人们的眼睛,我会微微裂出一道窗缝,任沾满潮湿的风对着我的鼻尖呼吸。就像我认识的人,或者许多朋友躲在窗外,用某种说不清是喜悦还是落寞的呼吸打探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幼小的试探中,在足够的等待中,我发现自己在意的并非何时下雨,下怎样的雨,而是带有顽皮心理的猜测,等待的结果并非一定是雨,我在意的是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在真正的雨滴到来之前,它的预告者是那些同样不了解自己的乌云,这就像自己设下的谜语,谜底之后必定是童年微笑的样子,以及我在屋内拥有的安全感——永远只感到阴天的温馨所在,只因有小小的居室供我隔着墙壁喜爱寒冷。那是些不比雪安静的发音,从紧闭的窗,甚至穿过厚重窗帘缝隙都能完整地滴在耳旁,声音细密地织下来,似乎无形中就有一双握住卧室气氛的手,将五官都揉在一些“淅淅沥沥”的脚步中。家的存在感就越发明显。

感到它们身处在遥远的地方,毕竟那种冰冷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体会的。却又有近在眼前的距离感,因为声音比生命更真切些。使得我再长大一些后,我就越发地依赖那些坦露本真的事物。像雪,疏松多孔,浑身都是敢于说出自己心的眼睛。关于对雨水亲人般的依恋,让雪花又向心中的一片小水凼迈近一步。很轻,它们学会了不打扰我普通的午后——派一粒小晶莹拉起窗帘,顺着它到来的方向,往往是那片刺伤麻木的洁白。雪天是这样的人,突然站在人们面前,就等于说出了所有。

通常,如果我在屋内,有雨滴在窗外就使我很安心,那是一个普通的阴天在喜爱我的存在。只顾去想雨,内心因此变得白茫茫而美丽。无疑,“滴答”声是贯穿我记忆的整条线索了,与目的无关,与色彩无关。却一定与我的心情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如果一定要回忆童年,我却一定要选择首先铺展那些洁白,从院落、必经之路、树枝、鸟儿身上抽取疏松的米粒,让肩膀上站立一些蓬松的白色。被站满蓬松的白色的肩膀,就像……就像在经历一次奇遇,不必担心行走的震颤会抖掉那些小山坡,那时我相信某种不确定性中固有的童话因素——美的事物终将死去,却会再生,只要愿意相信它存在的心活着。

今天中午下了一阵的雪,我想去未成形的雪地里走走,感受那里有多洁白。雪,你还是否愿意承载这样一位散步者,那个曾经和你相遇却又假装低下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