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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记忆

我能记住一切具有它特殊意义的事情。记忆的轻,记忆的薄,记忆的软,纷纷在月光里浸出水雾。我一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记忆,它是抽象的句子也好,是具体的感知也好,我无法捏起一个完整的记忆,无法保留最初记忆里的酒窝或泪珠。记忆干燥得很快,常常是还没有捞起下一个事物的记忆,而上一秒的它已经蜷缩在眼角了。

我想要刻意记住的事,却往往被抽出记忆的范围,我想要刻意忘记的事,却又那样细致地粘贴在时间中了。我不认为记忆是最具有真实性的证明,它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总是顽皮地飞翔,它飞,往往能够飞出培育它的时间和那些事件的具体模型,我会忘记它。等它又再次长出一株具体而高大的新的植株,又总是带给新的记忆新的微笑和泪水。因为它们存在的时间、空间和地点是不同的,被涂抹的情感和时间的颜色是不同的,所以,它们不认得并不出现在同一时刻的同伴。却纷纷认识我。只认识我。

这个夏天,在小蝉的歌声中抽干了我们的目光。我们不再用手势和语言说再见了,总认为那种形式的“再见”会随着动作的消失而不再。这个暑假开始之前,我没有用任何形式的不舍来描述不舍,除了在同学录上填写出不带眼泪的祝福。心情却比预想中的分别状况更加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人谈及记忆,没有人这样对我说:“一切都包含在记忆中,但记忆却什么都带不走。你的包括只是一种抽象。”对于这样的命题,我不知道出题者,甚至不知道做题者会是谁,我们只是拿着这支笔,在想该用怎样的语句才能让分别更透明,充满记忆的想念而不是一个沾满水雾的手势。

以前听说过一种小虫,它的生命是24小时,也就是说,它的记忆和生命是同步的,没有谁会先走一步,先消失一步。然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又是不存在记忆的。我认为的记忆是活在历史中的面孔,如果和新鲜的时间一样走路,一样去用旧的自己换取新的面貌,而本身却并不存在回忆和浸染它的泪水,不存在与时间偏差的错过,那就不能算是拥有记忆,或者可以说它自己本身就是记忆。当生命死去那些记忆也就不复存在了。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当我将这种小虫的情况告诉别人时,人们却纷纷羡慕那种小虫,因为它的记忆本身便是自己,是绝不会存在为对方而感怀的情况的。或许,我的年龄和生活环境使我没有资格说,记忆它是比活着本身更容易带来遗憾的东西,但有时却真的那样感受到了。有时在一个瞬间看见一个认识的事物,或是闻到一种味道,感觉到它们都纷纷来自记忆的颜色,即使它们并没有被涂抹什么颜色。你会感觉到一根细细的线勒住了你的思绪,线头在你的眼睛、嘴巴里,却不让你流出、说出任何话语,只有那股深深地依恋感和遗憾的心情。我说不清那是记忆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它依然很年轻的预示,似乎都是我想要的,又似乎是我想要赶快摆脱的感觉。

我总是说不清该流泪还是感到温馨的感觉。它的名字叫做记忆。

在我将要面对分别或是已经分别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提前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切都变成“记忆”的样子,在进行那件事情的时候,我真的描述不清自己的表情是该淡淡地牵出微笑还是在内心小声哭泣,最后只得以一种不真实的平静告终了。在我勾勒这种提前的记忆的时候,总是禁不住预支更多的想法(事实证明当它们变成真正的记忆的时候,反而觉得心里很空,没有一点儿不舍了)。我是担心熟悉的面孔、语言和画面成为记忆的,甚至到了一种恐慌的地步,但我又总是禁不住地想象它们成为记忆的样子,是会很美,还是会更加模糊和狼狈呢。

时间的正在进行时和记忆,构成了不断新鲜、又不断陈旧的遇见和分别。在这种矛盾的替换中,我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成长痕迹,然而却捏住了更多的泪光。泪光,它们总不承认自己的名字。我想这是对的,它们不承认自己的名字,就等于不承认我的曾经,它们需要长大,我需要从某处虚拟的眼角中,流出更加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