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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花草的沉默方式

一朵花在夏风里默不做声,这是她在春季便已积攒的理由。她以具体的存在而所占的泥土的一席之地,那是这花园敢怒而不敢言的事件。一朵花可以静观除却自己以外的世界,她或许已在浓密的风的发丝中丧失了一部分年轻的风姿,但她还是她,岁月并不能在这里说明什么,它只是一位人们看似兢兢业业的记录者,如果突然的,它停下了手中的笔,一支严重脱漆的铅笔头,我相信,连风她最不易驻留的脚步,也会稍许惊异地打量一番大地到底有什么异常,并且她在一朵云间的证明——一对儿透明的脚印,也会被保留很久。

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人们忘记了该怎样从一个旋转的陀螺回归为一块原始的木头,如果一定要按住他们的脑袋,说“去理解自然”,那无疑会换得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否定和拒绝。因为没有了种族以外的交心者,花园里一切的植物,选择在月光淡银色的眼神里,看到自己长久寂寞的影子,这是它们唯一可以了解自己的机会。在月亮心情不错的时候,它们小心翼翼的,“啪嗒”一声,起先,是一缕根须被抽离开了泥土,花草们咬了咬牙,耐住了暂时的疼痛,这件事必须继续下去。

在夜晚,天空下的小花园被一张编织的一丝不苟的暗黑色的丝绸网子很好地裹藏了起来,真是天衣无缝呵,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呢。花草们彼此默契地打着手势,领头挣脱泥土的野雏菊,趴在湿漉漉的边沿,抬头看着月亮鼓励的微笑,自己也冲着自己笑了笑,“对呀,就是这样,”同伴们兴奋地说道,开始在夜风中渐渐地手舞足蹈,竟然像是被镀上了银黄色的星辉!“啪嗒……”野雏菊看到自己的根须被赤裸裸地晾在了一旁,只有风不断地输送流动的冰冷,“啪嗒,啪嗒,啪嗒……”越来越多的“啪嗒”声,像是被有序的组织起的,没有花草们喊疼的声音。夜,屏住呼吸,胸口按捺不住地起伏,像海的波涛,从喉咙口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夜晚给予生命无形中的孤独感,是风路过也会经不住颤抖一下的氛围,没有手能够打破这被暗黑色的颈瓶收藏的故事。事实上,这样的存在方式,对挣扎着逃出泥土的花草们,也在一定意义上构成了威慑。没有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想要知道,知不知道没有任何影响。

清晨来扫院的人,有些不耐烦地挥舞着笤帚。她所清扫的,是那些因为昨晚过度劳累而熟睡的花儿,花瓣呼吸的节拍,一上一下,拽着阳光舞蹈。这把冷酷的扫帚,只是麻木地打扫着,为了迎合主人的心境。但谁都不会为花草的选择遗憾摇头,知道的人们(事实上很少),看到了一部分花瓣或是幼嫩的草芽儿在昨夜偷偷摘取来的月光发辫,化作了露珠的形式,流动的,恬静的,端庄的。那是努力靠近过月亮得到的礼物,因为要靠近,所以,便离开生命的宅邸,以一种暂时的放弃行为,对于一瞬间的生命像是偏执的举止,但靠近后即使不复存在的呼吸却是动人的安静。这是花草沉默过十二个小时后最终践行的方式。

路过这些残花败叶的人,摇一摇头,面前只是一些落下的花,也是死去的花,没有过去,更不会有未来。不是得到了月光满足的花儿,没有满足时快乐的表情,没有表情的花,不再是季节中翩翩飞翔的小精灵,长着有一对儿轻盈可爱的翅膀,会继续为城市不甘落寞的脸有耐心地陪伴,人们这样认定着。花儿们完成了装点这城市土地的任务,在此期间,它们都是以饰物的形式而存在着,不会得到一颗路过的心真正的理解和靠近。大自然的结果忘记了赋予这一过程的璀璨,哪怕是应得的酌量的赞许。花儿们并不说什么,并不埋怨什么,那风是有愧的罪人,它加速了这一“悲剧”的形成,此时,它由起初的默不做声转而疯狂地欢呼。一切被它牵连到的生命,树枝头还摇摇欲坠的叶子们,脸上还带有得意的神色。下一秒不会那么快的到来,或是永远不来,那样再好不过了。花的结局不是自己的结局,一个在低低的土丘里,一个在高高的树枝丫上呢,若是幸运一些的话,是沉寂在树枝上,一直到久远的未来,一秒一秒都那样被时光的指尖翻动过了,有“沙沙沙”或是“砰砰砰”的旋律传来,树叶是安静在了该要安静的地方,一个月光第一时间到达的地方。对它们自己而言,不被风吹下而是留在了树枝上,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已经不能翻动身体,但没有脱离或是被强迫的不甘和痛苦,那是一片叶子求全来的幸福。

但是,在日后,没有谁会想到一片叶子在沉睡前的满足。月光化作一片薄纱,从枝头年轻的叶间,唱着泉水的歌轻悄悄地滑落并盖在了它的身上。它最终不能理解那些花儿的行为,是违背了生命的箴言的轻狂举止,结束是要像到来时的一样优雅端庄像一滴水的灵魂,它的来去都不引起任何一方的注意。对一株植物,那才是得体的选择。

它不是一朵花,更不会是夜晚千万朵的花儿。一片叶子自有它的思想,千万片叶子更会有它们集体的思想。那是一个团聚起来更壮大,更具有真理的思想。

只是有一个特殊的夜晚,月亮确实被感动过了,许多花瓣儿甚至整朵的花,纷纷汇集成了一阵细密芬芳的花瓣雨,它知道,它们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方向错误,落向了地面。就在那一个瞬间,月亮急忙裁剪出了一满兜儿的银黄色光辉,在花瓣雨降落前为大地铺就了一块儿线毯。于是,花瓣的梦幻一直保留到了它们挨上大地的额角。它们笑笑,不作言语,因为那是很不容易才排演的安静的闭幕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