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里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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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日子过得真快,眼看着天就凉了。小学校的期中考试已经考完了。令文静爹吃惊的是,文静的学习成绩果然有了很大的进步。过去,文静的学习也不错,也常常在学校考第一,可是,分数和其他学生也差不了多少。但是,这一次却不同,文静的每门课程都的是满分,这就和班上的第二名乃至所有的人拉开了距离。文静说,要想在乡里考第一,就得拿满分。甚至还要求她爹给她一个人出最难的考题。

为了满足文静的要求,也是为了寄托自己的期望,文静爹不仅尽自己的能力教,尽自己的努力考,甚至还拜托春儿爹,把乡里小学的考题要来给文静复习。

日子过得真快,好象昨天还在为要不要国际计划资助争论不休的莲花村人,现在已经在为莲花村终于点上了电灯而欢欣鼓舞了。人们像摆弄鸡蛋一样小心地拿着电灯泡,人们像惧怕魔鬼一样地远离电线,人们像景仰太阳一样地赞叹着“电”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光明。

人们说,从此莲花村的白天变长了,可以干更多的活,挣更多的钱了。人们说,从此莲花村的夜晚变得可爱了,可以做更有趣的事,说更明白的话了。

不过,最受惠的还是莲花村小学的孩子们。从此,他们不必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留在教室里匆匆忙忙地赶写完作业才回家,而在漫长的黑夜里却无所事事地白白消磨。或者是一大早就赶到小学校,趴在教室门口的台阶上,慌慌张张地补写作业,以免老师检查出来要挨批评。现在,他们一放学就可以回家,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吃完晚饭再消消停停地做作业。而第二天一早还能够多睡一会儿懒觉,老师查起作业来,心里也踏踏实实。

不过,这可是说的那些被资助儿童,至于那些没有填表,也没有照相的小学生,就没有这么自在了。因为在国际计划挂了号的小学生家里的电费是国际计划给出,而那些没有挂号的孩子家里却得自己出。这一来,可就差大发了。所以,那些没被资助的家长后悔了,只好节约用电,不到必要时不开灯。而那些没被资助的孩子也倒霉了,只好还是赶早赶晚地做作业,或者到有资助的孩子家里去蹭灯。

不过,只有文静家是个例外。文静家和小学校在一起,文静家又是因为当了老师才丢了资助。所以,当村长春儿爹提出,小学校(当然也就包括了文静家)的电费由村里出时,莲花村的人家就都点了头。

这一来真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本来就很用功的文静就更加努力了。除了认真完成每天的作业之外,她还把她爹书柜里的书一本本地拿来看,一看就看到深夜,也不管能不能看得懂。反正是有了不认识的字就问她爹,有了不明白的地方还是问她爹,直到把她爹问得没了词儿,她又写了条子,让春儿爹带了去问乡里的老师。

日久天长,文静爹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春儿爹说:

“要不了多久俺家文静就该给我当老师了。”

春儿爹就说:“那好啊,等文静小学毕了业,就能给你当帮手。咱莲花村小学校也就有了两个老师了。”

可是,文静却不这么想,她对春儿爹说:

“村长,您可别想着让我读完小学就打住。我呀,还得上初中、高中、大学呢。”

春儿爹说:“文静,你这小小的年纪就看不上咱莲花村啦?你这翅膀还没硬呢就想远走高飞啦?”

文静说:“谁说我看不起莲花村啦?谁说我走了就不回来啦?人家县长还不是去省里大学读了书又回到县里来的?说不定我大学毕业回来,还能在咱莲花村教中学呢。”

“可是不得了了1打那以后,春儿爹逢人便说,“咱这莲花村可是盛不下那个小文静了1

莲花村的大人们也都议论说:

“连小学老师都看不上,想上天呢。”

“人家不是见过县长了吗?”

“县长也没给她家一分钱。”

“县长给了她神气啦!”

当春儿和甜杏把这些话告诉文静时,文静只是哼了一声说:

“爱说啥说啥。我才不在乎呢。”

春儿说:“那你要是考不上乡里的第一名咋办?”

“那我就接着考。”

甜杏说:“为啥这么费劲去争那个第一名?”

文静看了看甜杏,没说话。自从甜杏家补上了国际计划组织的被资助儿童,甜杏不但不哭不闹了,学习也放松了。听她在县上的舅舅说,只要她一天不离开莲花村小学,国际计划组织就会不间断地给她家资助。但是,只要她一离开莲花村小学,这份资助就没有了。所以,甜杏娘就跟她爹说:“既是这么着,咱杏儿就不如老是留级算了。”所以,当初和文静一样也挺想去乡里上初中的甜杏也就不那么积极了。既然又不打算再往上学了,还那么用功干什么呢?原地打磨多省力啊。

春儿不赞成甜杏,可是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文静也不赞成甜杏,可是不管她说什么也没有用。文静爹作为老师也做过甜杏家的工作,可甜杏爹是一根筋,生怕她家甜杏苦着累着委屈着,说是随她去吧。甜杏娘呢又是个缺心眼,生怕把国际计划的资助给弄丢了,说啥也听不进去。说的次数多了,她反倒跟文静爹翻脸说:

“敢情你们家没有国际资助,不怕丢了。俺们家可是费了老大劲才争取来的。”

为这事儿,文静有好几天没和甜杏说话。你们家有国际资助咋啦,还不是俺家退出来的?让甜杏读书那是为你们家好,恁大人了,咋会不分好歹呢!

为这事儿,甜杏也觉着理亏,就一天介围着文静转,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瞅着机会还要说上一句;“那是我娘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最后,是春儿出面把两个人叫到一起说:

“甜杏,你替你娘给文静陪个不是。”

甜杏虽然不老情愿地说:“是我娘说的,又不是我,为啥让我陪不是呢。”可她到底还是不愿意失去文静的友情,就噘着嘴给文静说了声对不起。

其实,文静不理甜杏心里也不好受,因为她很明白自己迁怒于甜杏是不对的,现在气儿也出了,就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孩子的脸山里的天,说变就变。没过一会儿,三个好朋友就有说有笑地玩到一起了。只是关于甜杏上不上乡里初中的事儿,文静也就绝口不提了。

日子过得真快,上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莲花村又有了好事情:国际计划要给每个被资助儿童家里一头母羊,而且是山东的小尾寒羊。听县上的周干部说,这种小尾寒羊可精贵了,一头要值900多块钱呢。不过,国际计划可不是让大家伙儿养了卖钱吃肉的。人家说了,这羊的产崽率高,羊毛又厚。莲花村的人家养了它,就像养了一棵摇钱树一样,可以不断地卖小羊和剪羊毛,搞好了,不但孩子们的学费有了出处,孩子们的家里还会发财致富呢!

国际计划的项目实行到了这会儿,莲花村的人们也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敢情人家是只给东西不给钱,只给鱼杆不给鱼。要想花钱还得自己个儿去挣,要想发财也得靠自己个儿的努力。不过呢,有了总比没有强,不管它是钱还是东西。自己个儿挣就自己个儿挣,只要有了办法儿,自己个儿挣来的花着更塌实。

这么一来,莲花村的被资助儿童就高高兴兴地一人牵回来一头成年的小尾寒羊,有的母羊还肚子圆圆的,已经怀上小羊了!春儿爹说,他请县上的养羊专家算了一笔账,要是好好养,一头母羊一年能下五头小羊,一头小羊能卖100块钱。要是把小羊养大再下小羊,要不了几年,家家就都能成为万元户。

不过所谓“家家”,也是指的那些被资助儿童的家,那些没被资助的可就惨喽。都怪当初自己个儿怕这怕那的没填表没照相,倒也怪不得别人。只有文静爹,为了全村的孩子有书读,丢了自己个儿家的资助,亏不亏哪!只有文静,过的日子也不比别人强,还要被打肿了脸,说成是胖子,冤不冤啊!

文静爹心里难过并不挂在脸上,搁在嘴里。毕竟他是老师,要为人师表呢;毕竟事过境迁,谁也没法儿改变了。但是,文静还小,何况文静娘时不时地还要念叨几句,为自家闺女抱不平。所以,在文静的小心胸里,那个被县长的开导支撑着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可是,文静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没对她娘说过,是怕她娘埋怨她爹。她也没对她爹说过,是怕她爹心里更难过。她更没对她的好朋友春儿和甜杏说过,是怕她们以为她在后悔在嫉妒,说她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骗人的。

文静只是在上学之前放学之后,一个人去后山上打猪草时才偷偷地哭上一回,发泄出心中的委屈和不平。

不过,现在,甜杏家和春儿家都有了羊,那羊又是要吃草的。所以,放学以后,甜杏和春儿就要到后山上来割草放羊,所以,终于就发现了文静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

春儿看见文静哭心里也很难过,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陪着文静掉眼泪。甜杏天性好动好乐,看见她们两个愁眉苦脸的,就受不了了说:

“你们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呀。也哭不出一只大绵羊来。”

春儿忍不住了说:

“你还好意思说呢,那会儿你没被资助的时候,哭得比文静还凶。”

甜杏知道自己理亏,何况她家的资助还是人家文静家腾出来的,虽然春儿嘴上没说,她也听得出来。她就讪讪的说:

“那咋办呢,要不让你爹再去要一个外国资助者来?”

春儿说:“说得轻松,人家县长都要不来,我爹有那本事?”

听到春儿提起县长,文静就想起了那次去县上的一幕幕,想起了县长说的那些话,想起了自己下的那些决心,想着想着,她就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停止了哭泣。

这会儿工夫,春儿才看见自家的羊跑远了,就赶紧去追。

甜杏说:“春儿家的运气才好呢,那羊肚子里就带着崽儿来的。不像俺们家这只,又小又瘦。”

文静这时已经平静下来了,就说:

“又小又瘦怕啥,可以养大养肥呀。“

“我娘说了,那得费老鼻子劲了。”

俩人正说着,春儿牵着羊回来了。那只羊的肚子果然是圆滚滚的。文静就走过去,用手轻轻地抚摩着那羊的脊背说:

“这羊身上的毛真软和,还是卷儿的呢。”

春儿说:“我爹说了,等明年开春儿下了小羊,还可以剪羊毛呢。”

文静说:“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春儿点点头说;“是我爹起的,叫多多。就是多生小羊多剪羊毛的意思。”

文静问甜杏:“你家的羊叫啥名儿?”

甜杏摇摇头说:“还没起呢。我爹说让我给起,我娘说,起它干啥,说不定哪天就把它给卖了。”

文静和春儿都大吃一惊说:

“为啥要卖?”

甜杏说:“我娘说,这羊这么干巴瘦的,肚子里又没货。要先把它养肥了养大了,还要养到它肚子里有崽儿了,那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倒不如把它给卖了,还能立马见着现钱,还能修修透风漏雨的破屋子。”

春儿说:“卖给谁呀。听说这羊要值900块钱呢。咱村谁有这么多钱哪?”

“谁说卖给咱村的人啦?我娘让我舅去县上打听了,县上的有钱人多着呢。”

文静说:“那国际计划给的羊能卖吗?”

“有啥不能的?他给了俺家就是俺家的了。俺还做不了主?”

春儿说:“那你家要卖羊的事儿跟县上的周干部说了吗?”

“跟他说干啥?不过,我娘本来是不让我说的,她说等生米煮成熟饭就谁也管不着了。你们俩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告诉你们的,可千万要给俺家保密呀。”

春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文静也点点头,心里却生出许多疑问来,只是嘴上却没有说。

晚上,文静做完了作业就问她爹:

“爹,国际计划为什么不直接给钱,只给羊呢?”

文静爹想了一会儿才说:

“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我这几天也琢磨了一阵儿,就想起了小时候你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

“啥故事?讲给我听听。”

文静爹手头的作业本也差不多批改完了。就说:

“你爷爷说,从前,咱这莲花村里有一个老石匠,手艺好得不得了。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他看上一眼,就能用石头打出来,全都活灵活现的。莲花村的人们都喜欢让老石匠给自己家打个狮子门墩儿呀,雕个凤凰门楣呀什么的。老石匠心善,从来不要乡亲们的钱,只是给谁家干活就在谁家吃饭。乡亲们也心善,不管家里有多穷,都要想尽办法让老石匠吃好吃饱。

“后来,老石匠年纪大了,就收了两个徒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徒弟不管怎样用心怎样努力,他们的手艺却总是赶不上老石匠的一半。日子一年一年地过去,老石匠终于老得快要咽气的时候,就把两个徒弟叫到床前说:我干了一辈子的石匠,可没攒下一文钱一分地。现在,我能留给你们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们住的这两间旧草房子,一个就是我用了一辈子的旧凿子。你们一个人挑一样吧。

“老石匠的大徒弟先挑。他觉得,草房子虽然又旧又破,却能遮风挡雨,总比那把不当吃不当喝的旧凿子强。所以就挑了房子。而小徒弟呢,也没有跟大徒弟争。他心里想的是,只要有了凿子,他就可以给别人家干活,只要能干活就会像老石匠那样挣到饭吃。

“后来,老石匠终于去世了。按照自己的选择,大徒弟留在了旧房子里。小徒弟就带着那把旧凿子离开了莲花村。又过了几年,老石匠留下的草房子终于倒塌了,大徒弟没有钱盖新房,只好住到莲花山的山洞里去。又过了几年,有人看见小徒弟在县城里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绫罗绸缎,还吃着大鱼大肉,住着高楼大厦。原来,老石匠的那把旧凿子里还带着老石匠的手艺。小徒弟在山外打出来的东西也像老石匠打的那样活灵活现,自然就挣了大钱了。”

文静爹说到这儿就打住了。

文静说:“还有呢?”

文静爹说:“没有了。”

文静不吭声,她明白,这又是爹在考她呢,就咬着嘴唇想了想说:

“我明白了。”

文静爹说:“明白啥了?”

文静说:“明白您的意思了呗。”

文静爹说:“啥意思呀?”

文静笑嘻嘻地说:“您甭管了。”

第二天,在山上打草的时候,文静就把她爹讲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春儿和甜杏听。讲完了还考问她们说:

“你们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啥道理吗?”

春儿低着头想了一下说:

“我觉得讲的是,一个人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得靠劳动致富,不能只惦着捡现成的。”

文静点点头说:“甜杏,你说呢?”

甜杏倒是快人快语:

“这还不明白?这故事就说明了咱莲花村为什么会受穷。”

“为什么?”文静和春儿一起问道。

“为什么,因为那个小徒弟把咱莲花村老石匠挣钱的本事给带到县城里去了呗1

文静和春儿又一起笑了起来。甜杏平时大大咧咧的,啥都不放在心上,啥都不在乎,看着就像她娘。可是,有时候,她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半句邪行话来,能把人气死笑死,这一点又像她爹。

不过,春儿有春儿的看法,甜杏有甜杏的想法,文静也有自己的主意: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自己有与众不同的本领,而要有这种本领就得拼命地学习学习再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