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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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黄敏儿

黄敏儿原来不是豹子营的人,他的爹娘全到延安去了,临走把他托给一个当老师的老朋友,已经有三年了。自从敌人来了,他整天呆在家里,实在闷得慌。书没得读了,歌也不许唱,以前玩要的木刀木枪,他坚壁了;又不能象大人—样,而对若墙壁发闷,盖上被子睡觉;他很想到外面去玩玩,换换空气。他孴见灶户前面的柴禾少了,就对老师说:我到地里去拾些柴禾来烧吧广你还是好好地在家里呆呆吧!老师说。

我到远些的地方去:远了,我就更不放心了:可是,家里实在缺柴烧了,黄敏儿又请求,老师的女人就准许了他。他背上一个柴筐,在腰里束上一条麻绳,到野外去了。

过去,他走起路来,象他爹和娘的样子,两条腿左右分开点,迈着大步,好象一个将军刚刚从飞跑很的马上跳下来走在大宁上的样子。他把两手插在衣狠两边的口袋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望着前而,长长的头发撒在宽宽的明亮的前额上,薄薄的通红的咀唇闭得很紧。现在他是按着一个拾柴割草的孩子的样子走路,好象饿了两顿没吃饭了,右手拿着的镰刀,有意无意地打着路上的土块儿。

正是春天,遍地是荒草,地里的人也很少。他走到河边,举艰看见的是土黄的、象支架起来的坟头一洋的炮楼。公路在地上横描过去,一条又一条。

他原来是想到野地来唱个歌儿什么的,结果也没唱好。拾了不到半筐柴,就回去了。快进村的时候,后芾有一个穿着黑细布长衫,戴着黑色礼帽,黑黄脸的中年人追上来:喂!别走:我问你一句,黄敏儿回头一看说:有话到维持会去问吧,我家里等着柴禾做饭哩:我就是问你!那人上前捏住黄敏儿的手,怒冲冲地。黄敏儿把手一拾,眼睛竖起来: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因素。

陈青湖到底在家里没有?那人低声问。

黄敏儿想了一想说:他呀?没有在家!他爹和他媳妇例是很想他,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你准和他不错吧?也费心给打听着点,他爹和他媳妇一定要知你的情哩!

你敢和我说谎,

你凭什么说我撒谎?

他妈的!那个人甩开黄敏儿的手走了。

你他妈的!黄敏儿怛骂着就家去了。他对老师学说了一遍,老师说:汉奸是吃硬不吃软的。

话还没说完,枪垧了。

敌人把村里的男女老幼全阐到宁中央那个大池子边上去,一个至官模样的鬼子讲了一大篇话,翻译官侧看邛朵听着,翊译着,最后几句是:老婆子们站出来,皇军中队长大人要看看你们眺秧歌午!

乍听到秧歌午三个字,黄敏儿心甩一眺,可是立时就又沉下去了,还有痛。

翻译官吆喝着,老婪子们不站出来,也不跳。一个鬼子骂着,拉出他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推到水池瓜去,詡译宫说:皇军火人要看你们浮水。

军官模样的又喊了一声。翻译官说,皇军大人要青年妇女全体下水!

鬼子们拖看插刺刀的枪,转到女村民们后面去,用脚踢着。正在这个时候,黄敏儿看见他那天迂见的那个穿黑细布长衫的人也来了。他一闪闪到老师的背后去,可是那个人好象早就看见他了,跑过来,拉出黄敏儿说:你先浮一下,给你的婶母大娘姑姑姐姐们试试深浅:黄敏几望望池子的水,把眼皮微微一拾,望到池子邵边,他说:好,我脱了衣服就来浮他站到人们前面去,立在大池子的边沿。鬼子们都向他这里看着。他很怏地脱去衣服,露出一个红色的元润的小身体,把衣服卷了卷,回身抛给他的老师,就跳进水里去,一个水花翻上来,人不见了;水花渐渐扩大,无法击打着水岸,什么也寂然无声了。

他的老师心里象插上了一把刺刀,叫了一声,呆呆地望着平静的池水。很久很久,对面的水上却又打起一个水花,黄敏儿从水里钴了出来,抹一把脸,望望这边,他那长头发上淋着水,跳上岸去,拐过一个胡同跑了。

汉奸绕过池子去追他,又招手叫了两个鬼子一同去。全村的男女为黄敏儿担心。鬼子中队长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几个被推进水里的青年妇女爬上岸来,低头弄着湿透的衣服。很久,他们把黄敏儿带回来,汉奸提了一个明亮的铁铲,在水池旁边挖好一个坑,把黄敏儿推到那里!老师的脸黄的象一张金紙。

黄敏儿低着头蜇着那个沆,他那因为逃跑气喘鼓动着的胸脯,靳渐平静下來,阻也能够闭紧了。汉奸杷铁铲扬起来说:进去!

你要活埋我广黄敏儿抬起头来,他的原来黑白分明的眼,现在烧成了一团暗雾。

这怨你自作自受!

黄敏儿跳进坑里,佥村的人哭号着。汉奸掘起一铲泥,连看也不春的拋进坑里。黄敏儿就从坑里一弹,跳出来,他把眉毛一扬,两眼死丁在汉奸手里的铁铲柄上,咀角露出一种难解的笑容说,你当真要埋我么,那个汉奸听了这句话咧开咀笑了,把铁铲一丢,转身走了。敌人决定把黄敏儿带到据点里。黄敏儿穿上老师送来的衣服,望一望老师,就踉在他们身后走了,叉杷两只手插迸上衣两边的口袋里,用他那有些蹣跚,象一个将军剛从他奔跑的马上跳下来走路的姿式走路。到了槐林镇,天就黑了,敌人杷他戋到一间临时改造成的监狱里面。那房子原是一个财主家的上房客厅,靠北山墙浬上一排木柱,就形成一个宽大的木笼。黄敏儿坐在地下,把上身靠在木往上,两只手交叉在膝盖上,把头放上去。

这一夜过的很慢。天明了,有三个小孩子闪进来,小声喊:黄敏儿,小黄。

黄敏儿一瞥眼看清是槐钵镇的三个同学,原先常在一起玩的,立时把头转回来对着墙。

一个孩子跑过来,仲进手去拉住黄敏儿的衣服,说!小黄,你这是干什么另一个说:他以为我们全是汉奸了?小黄,我们是他们抓来当勤务的,我们谁也不是汉奸。

黄敏儿回过头来说:你扪不是汉奸是什么呢广三个人同时回答我们是钪日的儿童团!

这时候,那个穿黑细布长杉的人也进来了。黄敏儿不知道这个人给敌人当的什么差事,好象哪里都有他。他吆喝着三个孩子走了,说是中队长已经起来了,还不快去;又对黄敏儿说:回来就提你,你有能耐和鬼子施展吧,可是我决不害你:是在中队长的房子里过的堂。黄敏儿网只手插在口袋里,微微斜仰着头;中队长坐在一张黑漆犄子上,桌子上摆满了吃过的饭菜。中队长问:说,你是谁的儿子。

这时候,一个小勤务走进来,走到中队长的身边说:中队长,赵八庄又送了几只大红公鸡来了:中队长笑了笑。小勤务把桌子上的饭合子、菜盘子拿了下去。中队怯又问:你说,谁是你的爸爸?

这时候,另一个小勤务走进来,走到中队长的身边说:中队长,翻译官那个好看的媳妇过来了,正在院子里。

中队长赶快立起来,走到窗口的小玻璃上一看,回过头来瞪若眼说:哪里?

小勤务说:到东屋里去了

中队长坐不下去了。他叫小勒务先把这个小犯人带到笼子里去。两个孩子走出来,从此,就谁也不知道黄敏儿和那三个小勤务到哪里去了。有的人为黄敏儿一天一夜没吃饭担心,可是他却不会饿着,他们带走了中队长剩下来的那些饭菜。

第二天,鬼子和汉奸们到豹子营搜捕他老师的家。可是就在那天夜里,老师和他的女人也一同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一天,一个抗日干部带着黄敏儿写给他父母亲的一封信,后面也有那个老师给他的老朋友的信,带过路西,带到那在黄敏儿想来是非常遥远的延安去了。

1943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