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荒景,旧人仇怨,扯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绪。
“你和宋远卿是什么关系?”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风翼翔,突然向曹芳怡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曹芳怡十分讶异,“他在哪儿,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和他互为密友。”风翼翔答道,“他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说你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是么……他……”曹芳怡的脸色惨白,仿佛受了什么刺激。
“看来,令他一直魂牵梦绕、日夜想念之人便是你吧。据我所知,你和他每隔半月都会有一次书信往来,互表牵挂思念。但在一年前,你突然失踪,与他断了联系。这一年来,他一直在寻你。他说就算是寻至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你。”
“那他现在在哪儿?”曹芳怡态度急切。
“他说如果我有缘见到你,就让我帮他带句话。”
“什么话?快告诉我!”曹芳怡神情慌张。
“他说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愿意陪你一起度过。他每个月初十都会去一趟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老地方。如果你愿意,便到哪里等他。”
“多谢告知!”曹芳怡一脸的兴奋和感激,暂时把报仇之事放在脑后。她蹲下身子,迫不及待地对自己的儿子道:“你今天好好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走!”
“我们去哪儿啊,娘?”曹书荣不解问道。
“去一个可以真正容得下我们的地方!”曹芳怡眼眶湿润,两手轻抚着儿子的面颊,“到时候会有一位叔叔,他会像娘一样待你好!”
“嗯,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曹书荣坚定不移道。
“你们走吧!”曹芳怡面如冰雪地看向陆堰,目光黯然,流露着无限的哀凉,“往事如烟,随风飘散。其他人还好,但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你。”
“姑娘保重,在下告辞!”陆堰深深鞠了一躬后,转身便要离开。
“持剑人,你记着……”曹芳怡的语气冷如风霜,“善恶之报,如影随行。或许我今天无法报仇,但他日你必会为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谢晓芸听此话锋对准陆堰,欲要为少年争辩。但见少年并未理睬,只是静静地离开,只好跟随而去。
鬼宅再次恢复至平静,不再有鬼,却依然荒败。
几个人走在回客栈的市街上,皆沉默不言。
“风大哥,这个曹芳怡和你方才所说的宋……宋什么来着……他们是什么关系啊?”谢晓芸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
“这个……大概是情人关系吧。”风翼翔答道。
“啊!不会吧!”谢晓芸吃惊道,“曹夫人她竟然……本来我觉得她很可怜,现在感觉他的丈夫更加可怜!”
“这有什么。”陆堰止住脚步,神色凄凉,他凝望着天边的晚霞,似乎忆起什么悲伤往事,“曾经有一个人应该全力保护他身边的女子,然而他……”话至于此,陆堰变得有些哽咽,“他竟亲手将女子推入死亡的深渊。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女子没有选择那个人,她现在说不定会活得很好。而不会像现在一样,两人生死相隔,徒然留下无尽的悲伤。所以,女子只有选对了能保护自己的人,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才会有美好的结果。否则的话,只会……只会……”
“公子……”陆堰的心事,涟儿比谁都清楚。她挽住少年的胳膊,深情凝视着少年的侧颊,轻轻地说到:“我们回去吧。”
陆堰的目光转眼看向涟儿充满温情的双眸,夕阳的残光照落在少女美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柔情若水的女子,此刻在少年眼中,比深藏海底的万年珍珠还要楚楚动人。
“好,我们回去。”少年的心绪从抹煞不去的血光记忆中回归当下,仿佛潮涨潮落,最终风平浪静。
入夜,客栈内……
其他房间的客人均已灭灯睡下,只有陆堰的房间依然盏着蜡烛。谢晓芸正在小心翼翼地为陆堰包扎左边肩背处的伤口。
“伤口好深,是很厉害的旧伤……忍着点,马上就好……”谢晓芸一边包扎,一边安慰着。”
“白天出飞镖时不小心用力过猛,扯到了伤口。”陆堰强忍着疼痛,勉强作出一副仿若无事的模样道。然而额头处冒起的虚汗虚汗,以及皱得不能再紧的眉头,早已经出卖了少年此时的心理状态。
“锁骨旁边也有一处枪伤,不过之前好像处理的很好,只有一点儿淤血状况。可是……你为什么不把伤口崩开的事告诉涟儿和风大哥?”
“这种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习惯。只是涟儿刚刚脱险,肯定会受点惊吓。我数次连累她陷入险境,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为我担心劳神了。这一路上带着涟儿,也不知是对是错。但若让我打发涟儿走,我还真下不了这个心。”
“你待涟儿真好。”谢晓芸投出羡慕的目光。
“虽然表面上我们是主仆关系,但实际上我早已视她为亲人。”
“可你为什么不找风大哥帮忙。你们两个都是男人,深夜里裸背包扎这种事,比找我更方便些吧……”谈话至此,谢晓芸的腮处浮起一抹微红,却在烛光中被衬得鲜艳可人。
“考虑到风大哥的心情,他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吧……”
“是吗?我看你是因为许多观点与他不合,怕和他单独呆在一起会很尴尬吧。”
“额……”心思被猜中大半,陆堰干脆不再隐瞒,“说实话,风大哥在我心里,是个挺难交心的人。”
“那我呢?”谢晓芸借机问道,“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和涟儿相比怎么样?”
“把你和涟儿相比的话……她含蓄拘谨,像山中的清泉。你开放自由,如天上的白云。你和她都是很好的人!”
谢晓芸噗嗤一笑道:“你倒是很会左右逢源嘛!还有呢?”
陆堰毫不犹豫道:“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会拼全力保护你们,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们。”
“谢谢你……这么保护我们……”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都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帮我处理伤口。”
“客气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你是为救我们受的伤,为你包扎伤口理所应当。说起来……你身上真的是伤痕累累呢,你在执行任务时经常受伤吗?”
“我擅长用剑,却不擅长使枪。在这个枪炮为尊的世道,使用传统兵器执行暗杀任务,难免会吃一些亏。”
“确实如此,你身上有一大半是枪伤,还有许多打中了比较致命的受伤部位。比如腰间这个,搞不好就会大出血而亡。再比如离近心脏这个,再向左偏点就必死无疑。不过最难恢复的还是刚刚崩开的这个伤口,却不像是子弹所致。”
“这是在夜袭曹家的任务中,被曹家之主砍伤的。”
“曹家之主……就是白天那位曹芳怡的父亲?”
“没错。曹家是武将世家,曹家刀法也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那曹家的二公子年纪尚轻,招数不够娴熟,还算好对付。曹家的那个入门女婿武功稍强,却也只是中等偏上,不是什么大问题。最难应付的,就是那曹家的老爷和长子。这二人的刀法如影如风变幻莫测,绝对称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单打独斗,我还能占上风。只是当时四人同时对付我一个,我拼尽全力,才将他们一一斩杀。那一次任务,我身上受了十几处刀伤,尤其以左肩背处最深最重。当时我失血过多,生命垂危,好不容易才救过来。经过那次事情之后,团主为了我以后执行任务能更容易些,也为我安全着想,便把洪流剑赐予我做随身武器。”
“听说高强的武功招式需要全身各个部位协调配合。而你左肩膀却不能太过用力,一定很不方便吧。”
“我所练的御龙剑法比较特殊,主要的力量集中在右半边身体。即使左肩不能使力,也能发挥出接近七成的功力。加上洪流剑是世上难求的神兵利器,有它在手,我在后来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算游刃有余。”
“眼下有我这个神枪手在身边,想必你更是如虎添翼啦!”谢晓芸得意道。
“宁儿,其实我一直感到奇怪,你怎么会对枪难么熟悉,女孩子一般不是讨厌这种东西的吗?”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爹是个猎人,经常教我怎么样使枪能开快更准地打到猎物。后来他打猎时不小心坠崖而死,留给我唯一的财富就是打猎的本事。我娘曾是名歌女,最擅长弹琵琶,她便教我弹琵琶、唱歌。爹死了之后,她大病一场,也哭瞎了眼睛。从此她的精神一直是恍恍惚惚的。后来我就靠打猎与母亲勉强维持生计,但有一次我上山打猎,一时疏忽忘了锁门,她……”谢晓芸哽咽起来,泪水悄悄在眼角处盈眶而出,“她在父亲出事的地方……跳崖自尽了……”
“唉,看来我们四个都是家破人亡的苦命人。倒霉的人总会凑到一块儿,就比如我们几个。这也也算的上有难同当,同病相怜吧。还好没给那些说书的知道,要不然咱们的故事不得传遍大江南北!万一被个说个几百年的,到时候连咱们的曾曾曾曾孙子都清楚咱们的事!”
“你倒是心大!”谢晓芸破涕为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既然我们命运相似,又有缘聚在一起,就该好好珍惜这段时光,你说对吗?”
“你说得对。我和风大哥之间存在隔阂,也主要是因为我多次出口不当所致。风大哥是我们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自然该多尊敬他。而我却多次出言顶撞他、反驳他,其实即便观点不和,我们二人也没必要老起争执。”
“哈!风大哥在和我单独聊天的时候,也和你说得差不多。他还说有许多道理你比他懂得透彻,也想向你多多学习呢!回头你们两个人好好聊聊,赶紧忘记以前得那些不愉快,之后多理解和体谅一下彼此,不就能相处得很好吗。”
“你说的倒也不错,或许就该像曹芳怡说得那样,往事如烟,随风飘散。血海深仇都可以过而往之,何况是平时的一些小矛盾小摩擦呢。”
“恭喜你,终于想开了!”谢晓芸展颜道。
“都是宁儿教导得好!”陆堰刻意恭维道。
“就知道跟我耍贫。行了,伤口已经包扎完,我去睡觉了。”谢晓芸捶捶自己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有需要再叫我,晚安!”
“今晚多亏有你,谢谢你宁儿,晚安!”
谢晓芸离开房间后,陆堰灭烛上床,抱着他的“洪流”,很快便睡着了。
整个江南小镇,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