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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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邂逅李忠(1)

李金骑在马上往后扭过头说,小郑、小王,你们俩看谁先骑上那匹骡子吧,牲口闲也是闲着嘛。首长,您自己小心些,要骑好马儿。你说的话,我们知道喽!

王欣欣向李金高喊着。并且又与郑产良商量,产良,首长说得很对,你先骑上骡子吧。平路上我步行,等上山时我再骑。你说好不好呢?

从云南开始认识直到现在也就四十几天吧,王欣欣还从来没跟自己讲话时直呼过“产良”二字,总是小郑长小郑短地叫,她这种在称呼上对自己的微妙变化在郑产量的心里掀起了一阵阵突如其来和妙不可言的微澜。在近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郑产良把王欣欣的人已经牢牢地放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他认为,王欣欣不但有着惊人的美丽和不同凡响的聪慧乖巧,更有着惊人的温柔和不同凡响的善解人意。郑产良总觉着王欣欣挂在脸上的笑靥一入自己的眼帘,自己的心便如沐春风,如润春雨。王欣欣不但长得人见人爱,而且在性格上纯真率直、里里外外都水晶一样透明。王欣欣确实是当代知识女性中的出类拔萃者。然而,郑产良又觉得,这样的女子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拥有的,自己明显地不般配人家嘛。所以,在接触的不长时间里,郑产良不敢想入非非,没胆、没时间、在犹犹豫豫的“是”还是“不”的二者之间作不出判断、不好选择,不能把自己的空想念头转变为具体行动。至少在当下,郑产良认为那是十分不现实、也不可能的:俩人之间成长的环境是那么样的不同,一个农村,一个城市,好比一个身处天上,一个立足地下;俩人之间的家庭地位、历史背景又是那样的悬殊和不同;俩人之间所追求的价值取向说不好也不尽相同。无论从哪方面作为立足点去考虑他俩之间的感情问题也是非分的、不成立的。再说,郑产量的内心世界也是十分自卑的,对自己有着深沉清醒的自我认识,他从不去想对于他来说不会有的事情,天方夜谭、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去涉猎。郑产良是那种既稳重又安分、既有理想追求又不脱离现实根本、求真务实的年轻人,漫无边际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不会去考究更不会去做的。

不管郑产量眼下怎样想,也不管他已经有的处世观念又如何,男女之间的情爱问题,对于像他这样的青年人来说都是最敏感的问题。此时,郑产良胸腔里的心已经由不得自己,它正在他的胸腔中上上下下欢蹦乱跳着。郑产良强迫着自己,抑制住它的兴奋,要认认真真地答复王欣欣的话,向她去表白、去回应出自己对她不同于一般的关住和内心的信息。我是一个在山沟沟里长大的娃娃,爬山越岭不算一回事。欣欣,无论山路和平路,你都骑骡子。郑产良说话时没有忘记把“欣欣”二字咬得紧紧的,他把这两个字重重地吐出来,声音让有心人听着是那么样的亲切,是一种甜甜腻腻的感觉,似乎还饱含着诱惑。话进入王欣欣的耳朵,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暖意和心旷神怡的感觉,心里十分受用。郑产良的话王欣欣思忖着,琢磨出的是一种对她饱含着别一样的关心,那关心使得她的心里觉得十分慰藉和受用,也使自己的脑海中对郑产良蓦然间产生了丝丝缕缕的柔情。

年轻人之间的爱意最数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出的才可贵,这种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爱最真实,最靠得住;男女之间那种刻意的青睐,那种相互之间连哄带骗的追求,不是爱,是肉体本能的要求和宣泄,是低级的情爱瓜葛。

听到郑产良和王欣欣互道名讳的对话,李金的心里暗暗称奇:这俩倒是天生的一对绝配。看情况吧,如果他俩有谈对象的可能,条件要是成熟的话,我得给他俩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也算做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吗。当想到自己的身份时,他又摇摇头,在心里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情好像不该他这样的人去操心,婆婆妈妈的,算哪回事嘛?逮机会再说吧。这种事情让孟祥馨去插手比较合适,但,不能操之过急,太急了不是好事。

王欣欣不再推辞,由人搀扶着上了骡子。

不一会儿就爬山了,王欣欣朝总是跟在李金马前马后、马左马右的刘翠霞喊:

“嫂子,你比我年岁大,你来骑骡子吧?”

“小王,你安生生地坐好走你的,不要动。要论翻山越岭你贵哥都不是个,全公社十多个大队,你问问你贵哥,我哪个月不跑遍一回。”刘翠霞由衷地自夸。

李贵牵着马,朝王欣欣喊塌天地地叫:“小王,你嫂子可不是吹,她说得实实在在,真是这么一回事,什么瞎巴路她都走惯了。你可要坐好喔,小心从骡子上跌下来摔坏了自己,那可真就回不了云南咯。”

郑产良本来应该护在李金身边,见李贵和刘翠霞夫妻俩不离马的身边,正称了他的心。郑产良像有心没心地总跟在了王欣欣骑的骡子旁,不显山不显水,让王欣欣的全身有一种心安理得的快感。

上山就入了高平界,一行十来个人、四头牲口,虽不能说是浩浩荡荡,却也好家伙,惹天惹地的。在路边的一块山地里,正在劳作的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观望着。地里有一位爱管闲事的,他好奇地大着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李贵大大咧咧地答:“伙计,远着呢,到高平城赶火车。”一位老者款款而言:“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赶火车的话,可不能走错路,到十字岭有岔道。正东大路是去高平城里,左拐的小路虽说不好走些,却近,是到昔阳火车站的。你们要是到城里没有什么事情,到昔阳站坐车较合适,近一半的路。”

听老者这么说,李金急忙让李贵扶着下了马,老者慢悠悠地走过来。

“你是在外面谋事的吧?”老者走近了,向李金探寻。

李金和蔼地答:“老兄,我是山下柏村人。我在云南工作。”

“柏村是个小村。我活了几十年,去过柏村没数回。小村光在云南的就有三四个,我都能叫得上名,你是哪一位?”

“我叫李金。”

“哎呀,李金,你是李金?你也老咯,走路一颠一簸的,肯定是打仗受过重伤。

李金老弟,咱弟兄俩如果在路上要碰上打死我也不敢认你咯。你从小调皮捣蛋,争耍开不让人。有一次柿庄河滩会上,咱俩在戏台下为争一块石头坐,还打过架,是你赢了。你从小就有股不服输的劲,这种小事情你可能早已记不清啦。”

老者的脸上挂着腼腆,讪讪地说。

李金拍着脑袋细想想,孩提时自己做过的事情记忆闸门豁然洞开:“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兄,你叫田成吧,对不对?”

“是哩,是哩。要没说你怎能当上大官哩,因为你的脑子太好使,这么大的年纪了记性还这么好。你这人不错,打小至今,在咱们这块地界上我最佩服你。

你是挑了号的大英雄,国家的功臣,山上山下十三庄的大人小孩也没有人不知道你。人在世上不能比呀,人比人比死人。就比如说我吧,没出息透啦,只会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拨拉土坷垃。”

“田成老兄,你这话有些不妥当哩,你不该看不起自己吗?你说呢?什么英雄不英雄功臣不功臣的,要是天底下的人都去当英雄,像我一样都不拨拉土坷垃,人就得都去喝西北风。离开老百姓的扶持,当英雄给屁当。没有老百姓,功臣什么也不是。老哥哥,不要那样看不起自己哦。新社会了,人人都一样,是平等的。”

“你说得真好。没有时间了,要不真想跟你好好地多捞扯一会。火车正点十二点半到昔阳火车站,趁早不趁晚,你们快快赶路吧。”

“小郑,把我抽的云烟给老人留两包。”李金吩咐。

老者赶紧摆摆手:“我的好兄弟,那可使不得,使不得。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郑产良硬把香烟塞进田成老汉的手中。李金向田成老汉拱拱手,向地里的人招着手,上马继续赶路。

李金在马上感慨不迭:“山上山下不一个县来往少,消息也不灵通。孩子们,多亏田成老汉告诉咱们,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就一溜风去了高平城喽。”

刘翠霞热烈地说:“爹,我还没顾上对您老说,从长治到郑州的火车现在是试通车,它在那个小站也停。”

“嫂子,在昔阳站能停几分钟?”郑产良问。

“两分钟。”刘翠霞答。

李贵说:“那样的话咱得快些走,还要托运行李,不要误了车。”

“行,你说得对。咱们是得快些走,余下的路可再也不能耽搁误事啦。”刘翠霞看来也是个急脾气。

“爹,几点了?”李贵问。

李金反问:“我不是给了你们俩一人一块表吗,你俩都没带?”

刘翠霞撸起袖子看看表:“爹,我们都还不太习惯,我也给忘了。现在是九点一刻,照这个速度不会误事。”

离家乡已经很远了。再也没有什么葛扯,十二点多一点,李金他们一行很顺利地到了昔阳火车站。

办完行李托运手续后,郑产良去买火车票。一打听,火车还挂了一节软席厢。

按规定,人家只能买给李金一张软席票,他和王欣欣不够格。郑产良跟售票的磨:“同志,我们首长刚做过手术,身边离不开人,再卖给一张就行。”售票员为难地问身边胸佩“站长”牌牌的人:“站长,这么做行吗?”站长弯腰从售票窗口望了望李金,说:“那位首长一颠一簸的,身边确实需要有人照顾,给他们破一回例,你再售给他们一张软席票。”郑产良很兴奋:“站长同志,太谢谢您了,太谢谢了。老区的人就是好,什么事情也能通融。”

郑产良回到李金身边说明了情况。李金说:“嗨,什么软席不软席的,离郑州又不远,给人家添麻烦不太好。”

站长从售票室出来,踱到李金他们坐的长条靠背椅旁说,首长,我也只能这样了,请您多包涵。李金说,年轻人办事就这样,你也多见谅。首长,火车就要进站了,咱们出站吧。站长敬重地说。

站长赶过来扶李金,李金拉住站长的手。一群人簇拥着李金往站台上走,他们一行人给小站增添了一道别样的风景。往日拥挤杂乱、毫无顾忌的吵闹声,被懂得礼貌的大人们管束住自家的孩子,有序地排好队站在站台上,小站被一派静肃所取代。

李金跟李贵、刘翠霞在站台说着告别的话。李金依依不舍,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俩的年龄也算还能揪住点青春的尾巴,眼看都要迈入中年了,相互间悬望了十来年才走到一起,你俩要感谢和珍惜生活的赐予。从今往后,你们要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干成各自的事情,好好地孝顺你们的娘,好好地培养小琴琴。

你俩假若有什么摆置不开的事,跟我要常透气。咱们里外一家人都要过好寻常的生活,我期盼着。”

刘翠霞扑向李金的怀里,哭声哭气地说:“爹,您老的话我能记得死死的,您老就对我们俩放宽心吧。”

李金的两只手轻轻地拍着刘翠霞的肩膀:“一个家庭过得好与差,女人占的分量是最重的。翠霞,我的好孩子,你的话爹信。”

李贵长这么大是第二次拥抱自己生身的父亲,很少流泪的他,此时,又一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着声号啕起来:“爹,您老出门在外几十年,儿子一直没有机会尽孝,等您老退下来,我和翠霞要好好地伺候您。”

李金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翠霞:“翠霞,这是你们外面的妈妈托我给你们娘的信。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在家里也没合适的机会念给你们的娘听。现在,我把它给你们,回去后,你们一定要读给你们的娘听。”

火车呼啸着进站了。在汽笛长鸣和隆隆的轮声中,火车停稳在了昔阳火车站。

这列列车的车厢都是葱心緑色,在车窗的中间位置左右有一条浅黄色的杠,车窗上大都拉着乳白色的窗帘,看上去净洁清爽,让人耳目一新。

李金在站长的搀扶下上了软席车厢。软席车厢内铺着鲜红的地毯,沙发坐席是真丝缂花浅粉色面子,透花机织白棉线苫罩,一组坐席两面各有两个座位。

站长领李金他们找到他们要找的坐席,给他们打开车窗后急急地下了车。

李金他们向送行的人招着手,火车轰轰隆隆渐渐离去……

火车开出了高平车站时,胸佩“列车长”铁牌牌的李忠进了软席车厢,他大步迎着李金走到近前,立正敬礼:“首长,您好。”

李金抱拳还礼。

“首长的随员都是软席票吗?”李忠在尽自己的责任。

郑产良掏出车票递给李忠,样子显得十分尴尬:“列车长同志,不好意思,我不是。我的座位在软席车厢前面紧挨的车厢。”

列车长扫一眼郑产良递到自己手中的两张火车票,点点头,恳切地对郑产良说:“你这位同志可能不知道情况,这节软席车厢经常放空,今天算上你们也只有十几个人。你是首长的秘书吧?叫我看,你陪着首长还是比较合适哟。”

李金急忙摆摆手:“列车长同志,我向你表示感谢喽。不过,你这个破例可不太好哦,因为我们坏了火车运行的制度那是很不好的,还是让他坐硬席才对头。”

李忠吭吭地说:“首长,这不叫破例,是软席事实上坐不满。座位闲也是闲着嘛,这个家我还能当,也不过分。你们坦然地坐,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忠说完话,向李金又是一个规规矩矩的敬礼,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走开了。

列车运行不很稳,咣当咣当地左右摇,有时还来个急刹车,弄得人前仰后合。

坐软席还这么个样子,硬席车厢的情况可想而知。

李金的身子在不住地摇晃着,却很满足:“小王,你没有切身体会,不知道我们晋东南地区的老百姓出门有多难哟,那可真称得上是行路难难于上青天噢。

小郑,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呢?有了这条铁路,太行山区人民的出行方便得多喽,我真为老区的人民感到高兴啊。一会还要拱山洞,小郑,你把车窗放下来吧。”

郑产良与李金心情相同,他也在发感慨:“首长,您说的话一针见血,一点不假。我虽然不敢冒昧地与首长比,但我与首长感同身受,是一样样的。”

王欣欣心有灵犀:“首长,看来我还得加强自身锻炼,得自觉地贴近老区人民的感情哟。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在对待老区人民的思想深处真要落伍喽。”

等两个年轻人都安顿好坐下来,李金饱含歉意地说:“你们俩跟上我这回可受大罪喽,整天忙忙乱乱的不得闲。现在,你俩都好好地休息休息。”

王欣欣酣畅淋漓地说:“不知产良什么感受,我觉得我一点都不累。对于我来说,跟首长这次出来确实增添了不少见识,也享受了许多欢乐,心里挺痛快的。”

郑产良颇有同感,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比欣欣的感受要丰富得多,因为还回了趟自己的家嘛。首长,我实实在在地对您讲,我是不虚此行啊。”

“柏村人你们也许能看出来,做事情很讲究原则;也有你们看不见也摸不着、柏村人却知道怎么去行动的诸多规矩。在这两个方面,我受柏村的影响是很深的。柏村人对家庭、对家族的观念特别强。他们都努力想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把村子里的事情共同办好,这些都是很对的,是我十分赞成的。

我经常好跟人讲,作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有自己的责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