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什么样子?许可慧还没有亲眼目睹过,她只是从大哥寄回家的照片上看过。许可慧朦胧地觉得,上海,大约有很多宽阔的马路和很高的洋楼吧!
谭一飞走后,给许可慧来过很多信。从信里,许可慧得知,谭一飞刚一到上海,组织上便通过关系,将他安排进一家纱厂当文书。工作时间,他忙着处理日常事务,下了班,他便四处到工人家里去活动、宣传,播撒革命的火种。
在分别的日子里,许可慧**夜夜思念着谭一飞。她盼着早日毕业,好去上海与他见面。
可是毕业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原来父亲并不是许可慧想像中那般开明。无论她怎么纠缠、哀求,父亲都不允许她去上海,都不允许她出来工作。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一夜,躺在床上的许可慧心乱如麻,几乎是一宿没有合眼。
并且,越是想到后来,许可慧越是绝望。若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恐怕全家再也没有人敢反对了。到那时,想不嫁给马团长,恐怕比登天都难。
一想到这些,许可慧的心就更乱了,泪水流了一回又一回。一直到了天快朦朦亮的时候,许可慧才下定决心,若是父亲一定要逼婚,难道我身上没长脚?拗不过,还逃不过吗?若是家里一定逼自己嫁给马团长,自己便索性离家出走,偷偷到上海找谭一飞去。
下定了这个决心,许可慧这才长舒一口气,心里有了主意,便不像先前那般惶惶不安了。直到这时,倦意才袭上她的眼帘,她打着哈欠,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跟许可慧一样,三少奶奶这一宿也是没有睡好。许家的三少奶奶叫孟少玲,磁山镇大矿主孟凡海的七女儿。磁山孟家和夏家河许家是世交,后来又结了**之好,可谓是亲上加亲。
孟凡海这辈子,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啥都不缺。惟一缺少的,便是子嗣。孟凡海先后讨过五房姨太,给他生了十三个女儿,其中四个夭折,活下来九个,当地人戏称“九仙女”。这么大一份家业,却没有儿子来继承,这是孟凡海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嫉恨孟凡海的人,便在背后讥讽孟凡海是“玉皇大帝”的命,生了“九仙女”,却没有“皇太子”。
孟凡海这九个女儿,长得倒是个顶个美若天仙,都找了户好婆家。其中,又数七女儿孟少玲嫁的最好,夏家河许家是乌云山一带资格最老、地位最显赫的老牌贵族。能跟这样的大户人家攀上亲,就连孟凡海也时常觉得脸上有光。
可是,世间之事多为抱残守缺,太过完美,便会遭天妒。孟少玲也是这样,生得美、嫁的好,老天便非要找份遗憾安到她头上。孟少玲的遗憾就是生不下孩子来,她十六岁进了许家,至今已有八年。可是,八年下来,却未能给许家生育一儿半女。家里人给她看过医生,医生说,原因是孟少玲**内寒气重,坐不住胎儿,一怀孕便流产。八年下来,流产三回,到后来,干脆连孕都怀不上了。这些年下来,名医看了几十位,名贵中草药吃了几马车,可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为这事儿,孟少玲不知在私下里掉过多少眼泪。
今夜,孟少玲又落了一夜的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为怀孕的事,而是因为,她在丈夫的脖颈下,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女人留下的鲜红唇印。
“这是什么,你说?”许唯民送完客人,回到自己房里,脱衣准备睡觉时,孟少玲意外地从他脖颈下看到了一个清晰的唇印,便气咻咻地指着唇印怒声说,“这是谁的?”
“你疯了,深更半夜的,喊这么响干嘛?”许唯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生气地说。
孟少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梳妆台前抄来一面铜镜,照着许唯民的脖颈说:“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这时,许唯民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想,定是跟萧丽诗亲热时留下的,自己走的太匆忙,便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于是,急忙伸手欲将唇印擦掉。许唯民刚一伸手,便一下被孟少玲捉住了手腕:“不许擦,”孟少玲气势汹汹地说,“你说,这是跟哪个贱女人干的?”
“滚一边儿去,”许唯民见事情露馅儿,有些恼羞成怒,手腕一使劲,甩开了孟少玲的小手,一边快速擦着唇印,一边凶巴巴地说,“三更半夜的闹什么闹?赶快睡觉。”
孟少玲被许唯民一把甩的差点摔倒,等她站稳时,许唯民已经趁机三把两把将唇印擦了个干净。
“擦掉就想不认账了吗?”孟少玲红着眼睛,盯着许唯民说,“今天你不从实说来,咱们……咱们就没个完。”
“你别在这里发神经病,你不睡,我可要睡了。”许唯民说着,作势钻进被窝里,脸冲墙壁,佯装要睡。
孟少玲扑上去,一把将许唯民身上的被子扯到地上,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说不清楚,不许你睡。”
这一下,许唯民恼了,一翻身,从床上蹿了起来,抬手便扇了孟少玲一记响亮的耳光,骂道:“你这只不下蛋的鸡,八年了,都没给三爷生个一男半女,莫非你想让三爷我跟你爹一样,连个香火都留不下?”许唯民反倒有些理直气壮了。
这一记耳光扇的确实够重,孟少玲的脸颊上顿时便泛起了一片红肿。不过,与这记耳光比起来,许唯民的话,却是更加伤人。孟少玲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全身不停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子,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哭,再大声点儿,”许唯民在一旁阴阳怪气儿地说,“有本事,把宅子里的人都哭醒,让大家都来瞧热闹,看看到时候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
许唯民正说着,房外响起了敲门声,喊门的是丫环巧凤。这个巧凤,是孟少玲的贴身丫环,打小便侍奉孟少玲。孟少玲嫁进许家,她也便跟着来到了许家。巧凤就住在许唯民夫妻的隔壁,她本已睡下,突然听到隔壁屋里传出小姐的哭声,便急忙披身上一件衣服跑了过来。
“滚回你屋睡觉去,这里没你的事。”许唯民听出是巧凤的声音后说。
可是巧凤却担心小姐出事,不肯走,仍执着地敲着门。结果,敲的许唯民烦了,便骂上一句:“妈的,跟你们小姐一个臭德性,一对儿死心眼子。”
孟少玲听了,便边哭边骂道:“你个臭流氓,办下不要脸的事,不仅不嫌害臊,反倒还有理了。”骂着,一把将手里的铜镜朝许唯民额头上扔了过去。许唯民急忙伸手一挡,铜镜砸到了许唯民的胳膊上,顿时划出一条血口子。
许唯民急了,从床上蹦下来,抬手便要去打孟少玲。孟少玲却趁势一脑袋顶到了他怀里,哭着说:“你打,你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今儿干脆让你打死我算了……。”
如此一来,许唯民反倒无法打她了,便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自己抓起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气咻咻地说:“疯婆娘,三爷我懒得理你。”说着,穿好衣服,打开门插,开门出屋,扬长而去,另找别的房间睡觉去了。
许唯民一开门,巧凤便顺势挤了进来,急忙跑到孟少玲身边,寻问小姐发生了何事。
孟少玲却只是一个劲儿地流泪,摇头不语。
到了后来,孟少玲不再流泪了,只是躺在床上,睁大着双眼,怔怔的望着床顶上的蚊帐,一句话也不说。
孟少玲一夜未睡,巧凤也陪着一夜未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