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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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爱 有错(下)

我与努达海骑着碌儿,悠然徜徉于苏子河畔。恰黄昏,我凝望远方,一派秋色,浓薄相宜,醉人怡心。

「努达海,你读过《滕王阁序》吗?」

「哦!又考我?」他轻声笑着,沉吟,「秋水共长天一色。」

「偷懒!前一句呢?」

他挠头,窘迫道:「落霞与……与大雁齐飞!」

「白痴!落霞与孤鹜齐飞!什么时候变成大雁了?」

他顽皮地笑道:「我记不清了,正巧看到大雁。」

狡辩,秋季的盛京怎会有大雁?

「你瞧!」

我顺他手指去的方向看去,一只大雁正向我们飞来。它越飞越近,越飞越低。那是大雁吗?比普通的大雁大十几倍,这未免太大了吧?我不禁挡住双眼,大叫道:

「努达海,它好象是冲我们来的!」话音刚落,我发觉努达海不见了,抬头才见他已被雁衔至半空。

「努达海!」

我情急,驾碌儿狂追,但我们跨不过苏子河,只好无助地任努达海渐渐远离。大雁的身形已不足拳头大小,须臾渐远,出离我的视线。

「碌儿,怎么办?怎么办?」周遭无一人可以求助,我急糊涂了,竟然对马儿哭喊着,「那真的是大雁吗?那只怪物夺走了我的努达海!」

「未央,你别急。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我的目光错愕不定,「啊!碌儿你会说话?!天哪!你为什么不会飞?帮我去追努达海啊!碌儿!碌儿!」

「我不会呀!」

雁鸣持久荡在空中,那样得意,叫得我心乱如麻、头疼欲裂,我向天际嘶喊:

「死怪物!把努达海还给我!」

「未央,放心!它早晚会还你努达海!」

「早晚?我头疼得要炸开了,我等不及……我……」

碌儿愤愤道:「管它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定叫它还你!」

「可是我……等不了那么……」

疼痛占据了我整个头脑,我被这样的痛苦解救出那个可怕的梦境。醒时似是黎明,努达海在我身边。我不禁要嘱咐于他,遂勉强地咬牙忍痛说:

「努达海,别离开我,好吗?」

「呃……我没……未央,你怎么会这么问?」努达海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我的梦魇,却听出了我的难过,「头又在痛?」

「是,是的……」我仿佛站在一道即将关闭的门边,黑暗骤然锁住光亮,将我拒之门外……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哎哟,怎么办……」温布哈像说绕口令似的,这声音「吵」醒了我。

我想撑起身体,却没有丝毫力气挣扎起来,但是我能感觉到有人一直握着我的手,他一定是努达海。

「未央,你醒了吗?」努达海惊喜道,「未央?」

「小白痴,你昏睡了一整天,一整天呢!」

「是吗?已经是七月二十四了?又是晚上了吧?」

「可不嘛!小白痴,照这样下去,努达海的眼睛可怎么办?」

努达海的眼睛……哎,我的眼睛怎么办?我眼前也是黑的!今日是七月二十四,再过九天,八月初三,我将满十八岁……怎么能昏睡一天,虚度一日?我想至此,便心如刀绞。

「未央,别听温布哈的催促。重要的是你,头痛好了没有?」努达海问,「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饿不饿?」

「饿死了,有吃的么?」

「我拿给你。」温布哈说,「拿着呀!难道要我喂你啊?」

「我……」我才想起失明的障碍,只好狠了狠心说,「算了,我不饿,不饿。」其实,我很虚弱,只是想掩饰自己失明的事实,复明悬而未决,或许我马上就能见到光,等那时候再进食吧。

温布哈说:「那你给努达海诊断一下,看他怎么样。你们既然决定一起回盛京,我想尽快上路为好。如果努达海病情好转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否则真的赶不上大军一同回家啦!」

「哦,诊断啊?呃……没什么可诊断的嘛!」我看不见,又不想让努达海知道,于是只好信口胡诌,「那个,刚才……你说什么?离开?他暂时不适宜。」

「你看了才知道适不适宜呀!」

「白痴!因为我们要煎药给他喝,所以有个固定居所为宜。草屋虽简陋,到底是处房子。」

「就听未央的吧!」努达海说,「未央,今夜有星星吗?」

啊?前一句是定心丸,后一句是回马枪。把心一横,我也只好猜了,既然昨夜有雨,想必今夜多半晴朗。我默默祈祷:让我看见吧!祈祷不灵,我强说:

「有啊!」

「哪有啊?」温布哈扫兴道,「一整天都阴着,今晚云遮月,星星也没几颗。」

白痴!你就知道给我拆台!我心里愤恨,嘴上却说不出来,不光怨,更多的是烦与愁。这种感觉,就叫作煎熬。

「小白痴,你饿了。我听到你饿了!拿着呀!」

我心上努力绷紧的那根弦霎时崩裂,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看不见,你让我怎么拿?怎么拿?」

「未央!」「什么?」

我心里一酸,泪水决堤,「我失明了!」

「失明也传染么?」温布哈疑惑道。

我已经无暇骂他白痴了,任泪水流淌着。

「努达海,你又是怎么一回事?」温布哈奇怪道,「她说失明了,怎么你像块木头似的?」

努达海没有丝毫回应,依旧无声。

我无助地抽泣着。

「看看你们俩。」温布哈唉声叹气,「你们……老天爷,这,我都看不下去了!小白痴,你别哭啦,我听着心碎啊!」

「让她哭!」努达海忽然大声说道。

「吓死人呀!」温布哈完全不理解,「你干吗吼这么大声?」

「大吗?这么大怎么都叫不应天呢?失明的痛苦,我最清楚!未央看不到,为什么会说有星星?她饿了,怎么就不肯吃东西?还不是为了我?!她连饭都不敢吃,难道还不许她哭几声?!」

「努达海!喂,你疯啦?努达海,你别伤到自己!」温布哈大叫着。

「努达海,你在做什么?」我只听到几声混乱的挣扎,焦急地问,「努达海?」

「没事,他没事。」温布哈急忙说,「未央,你别哭了,你再哭,他真会出事情!」

「我当然没事!」努达海的情绪也接近崩溃边缘,「不光没事,我还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未央昏迷时,除了坐等,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她醒了,可是除了听她哭泣,我依然无能为力!我连一个男人该怎么哭,都忘记了!」

「努达海,男人流血不流泪,男人是不哭的!」温布哈铿锵地说。

我强忍住眼泪,但声音却仍是哭泣的调子,「温布哈说的是!努达海,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难过了,你别激动。我不哭了,我吃东西,好吗?我昏迷的时候,你始终陪伴着,这就够了,真的足够了。未央很感动,从来没奢望过孤苦无依时还会被人关心着。不许再说自己没用,你是我的奇迹。」我咬着抖动的嘴唇,不争气的眼泪又掉了一串又一串。

「你才真正是我的奇迹。」努达海的低哑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未央。」

如果两只折翅的鸟儿,能够比翼飞翔,但愿那就是我和努达海。可惜,我们不是。失明如此可恶,我们看不到对方,就连比翼都做不到,又怎能飞翔?我深切地感知着努达海的苦楚,但失明只不过是一个片断,如果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努达海还会如现在这般「没事」吗?他已经欲哭无泪了,我想不出某日,也许就在最近的某一日,他还能伤心到何种程度。我竟然昏睡了一天,醒来又是失明,也许某一日真的不远了。是我错了,我爱错了。我忘情地接受了努达海的爱,忘情到白痴的地步,忽视了那一场可以预见却无法收场的狂风暴雨。我本该想到有那么一天,可我太自私,舍不得两情相悦,我错了,是我错了……